水珠悬于指尖,内里那只黑虫疯狂冲撞,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看似薄弱的水壁。
陆琯的神识如细密蛛网,将这小小的水牢内外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黑虫甲壳上那些暗淡的纹路,并非天生,而是后天被人用精血烙印上的符文。
这是一种豢养之术。
通过此法,施术者可以与虫群建立心神联系,共享视野,并下达指令。此法颇为阴损,祭炼时需耗费修士自身精元,且一旦妖虫被毁,施术者也会受到些许反噬。
能用此法,且一次放出如此数量的,绝非寻常散修。
对方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那些凡人。
“【仙长?】”
徐婉清的声音将陆琯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见陆琯长久不语,只是盯着自己的指尖,神情凝重,不由得有些惴惴。
“【无事】”
陆琯收回心神,指尖那滴包裹着黑虫的水珠悄然隐去,被他收入了袖中。
他看向徐婉清,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方才说,那人从极西而来,要往东海去?】”
“【嗯,他是这么说的】”
徐婉清点了点头。
“【他可曾留下姓名,或是提过他的师门?】”
徐婉清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有。他病得很重,话不多。我给他请了大夫,又送了些干粮,他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线索到这里,似乎就断了。
一个来自极西之地,身怀阵法图解的重病修士。
陆琯正思忖着,神识中,那股被他锁定的窥伺感,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官道两旁的密林里,更多的黑点升腾而起,密密麻麻,不下百只,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黑色灰烬,朝着车队笼罩而来。
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再是零散的仆役,而是队伍中央,那几辆装着贵重物品的大车,以及……徐家众人乘坐的马车。
来了。
陆琯脸上不见波澜,依旧靠着那捆棉布,似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徐婉清却忽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
“【仙长,这天……怎么突然冷了】”
凡人或许看不见妖虫,但对于危险的本能直觉,却依旧存在。
“【坐好,别动】”
话音未落,他身下的驴车周围,空气中凭空凝结出无数细微的冰晶。
这些冰晶并非向下坠落,而是悬浮在半空,随着他心念流转,化作一片肉眼难辨的寒雾,迅速朝着整个车队弥漫开去。
这片寒雾极淡,在日光下几不可见,触及人身,也只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并未引起车队众人的注意。
然而,当那些飞扑而来的黑虫一头扎进寒雾的范围,情形截然不同。
“嗡——”
奇异的振翅声第一次响起,尖锐且急促。
那些飞行时悄然无声的黑虫,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飞行的轨迹瞬间变得迟滞。
它们体表的甲壳上,迅速凝结出一层白霜,振翅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如同被冻僵的飞蛾,歪歪斜斜地从半空中栽落下来。
噼里啪啦。
一阵细碎的声响,如同冰雹落在车顶和地面上。
“【什么东西?】”
“【哎哟,砸到我头了!】”
“【虫子!好多黑色的虫子!】”
队伍里终于起了骚动。一名护院眼尖,看清了掉在自己脚边的东西,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官道上,车辕上,货箱上,落满了那种通体漆黑的虫子。它们都已僵毙,身上覆着白霜,看上去诡异至极。
“啊!”
李氏的尖叫从前面马车里传来,刺破了最后的宁静。
“【哪来的这些脏东西!晦气!真是晦气!徐文康,你还不快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扫开!】”
徐昂也从车里探出头来,看到满地的虫尸,脸上先是惊愕,随即化为恼怒。
“【怎么回事!都是干什么吃的!让虫子摸到跟前了都不知道?】”
他跳下马车,一脚踩碎一只冻僵的黑虫,发出“咔吧”脆响,仿佛这样就能宣泄他的无能狂怒。
徐文康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跑到陆琯驴车旁,声音都在发颤。
“【仙……仙长,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是妖物作祟吗?】”
陆琯没有理会这群乱作一团的凡人。他目光穿过人群,望向官道旁那片幽深的密林。
就在方才,寒雾将虫群冻结的刹那,他神识中那道窥伺的意念,出现了一丝剧烈的波动,如同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那是豢养者因妖虫被尽数毁灭而受到的心神反噬。
对方就在林子里。
陆琯起身。
抬起左手,并起食指中指,对着那片密林的方向,轻轻一划。
一道半月形的透明波纹,自他指尖飞出,无声无息地切入林中。
下一刻。
“咔嚓——轰隆!”
林中深处,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百年大树,从中凭空断裂,上半截巨大的树冠带着万钧之势,轰然倒塌。
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一道人影狼狈地从烟尘中窜出,头也不回地向着山林更深处逃去。
那人速度极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整个徐家车队,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棵倒下的大树,以及树木倒下后留在林间的那道巨大豁口,半晌说不出话。
前一刻,他们还在为满地的死虫,惊慌失措。
后一瞬,这位仙长,只是随手一划,便造成了如此可怕的景象。
徐文康张着嘴,看向陆琯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彻底的恐惧。
李氏也从车窗里探出头,呆呆地看着那片狼藉的树林,脸上的尖酸刻薄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昂更是僵在原地,刚刚踩碎虫尸的那点虚张声势的勇气,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之前在厅堂上对这位仙长的挑衅,是何等愚蠢和可笑的行为。
对方要杀自己,恐怕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一片死寂中,只有小徐逸,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看不懂那道透明的波纹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就在刚才仙长出手的一瞬间,周遭的天地间,仿佛有某种东西被引动了。
那种感觉,和他照着画册摆弄石子时,引动地气的感觉,有那么点相似,却又强大了数倍。
“【都愣着做什么?】”
陆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清扫路面,检查车马,继续赶路】”
“【是!是!仙长说的是!】”
徐文康如梦初醒,忙不迭地躬身应道,随即转身对着还傻站着的家丁护院们大吼。
“【还都傻站着干什么!没听到仙长的话吗?快动手!快啊!】”
车队再次变得忙碌起来,但这一次,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
没有了抱怨,没有了懈怠,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手脚麻利,看向陆琯所在的那辆驴车时,眼神中都带着深深的敬畏。
陆琯重新坐下,靠回了棉布堆里。
刚刚那一击,是沧溟诀当中的“破伐之术”。
水刃,看似是斩击,实则是将灵力高度凝练成锋锐无匹的水线,无形无质,最擅破防。
他故意没有下死手,只是斩断大树,逼出对方身形。
一为了震慑。不仅是震慑暗中的敌人,更是为了震慑这支人心不齐的队伍。他需要绝对的掌控力,才能确保不出差错。
二为了试探。从对方逃窜的速度和身法来看,修为约在炼气八九层的样子,不算太高,但也不算低了。对于青云镇这种地方的家族争斗而言,请到这样一位修士,王家恐怕是下了血本。
车队重新上路,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徐婉清抱着包袱,坐得离陆琯更近了些,不再像之前那般拘谨。她看着陆琯的侧脸,眼神里除了敬畏,还多了些别的东西。
她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开口。
“【仙长,刚刚……谢谢】”
若非陆琯出手,那些虫子扑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无妨】”
陆琯闭着眼,淡淡回应。
车队的气氛变得沉闷,所有人都被刚才的袭击吓得不轻,再没有了出镇时的那点轻快。
行至晌午,队伍寻了处开阔地休息,生火造饭。
徐文康和李氏亲自端着最好的饭食和清水,恭恭敬敬地送到陆琯面前,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仙长,您请用】”
陆琯对菜肴看都未看。
“【徐家主,从今日起,夜间宿营,所有人不得离开车队三十步之外。另外,将拉车的牲口集中看管,多派人手值夜】”
“【是,是,晚辈明白,晚辈这就去安排】”
徐文康连声应下。
待他们走后,徐婉清才端着自己的那份麦饼,小步走到陆琯身边坐下。
“【仙长】”
她小口地啃着干硬麦饼,轻声问道。
“【我们……还会遇到危险吗?】”
“【保不准】”
徐婉清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黯然。
陆琯看了她一眼,又补充道。
“【不过,你们要担心的,不是那些虫子,也不是刚才那个逃走的人】”
“【那是……】”
“【是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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