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微芒染上乌蒙山的峰峦。
整座青云镇尚在沉睡,唯有徐家大宅,庭院里,数十辆骡马大车排成了长龙,家丁与仆役们正手忙脚乱地将最后几箱家当往车上搬运。
透着背井离乡的仓皇与悲戚。
李氏站在廊下,盯着那些被小心翼翼抬上车的绸缎箱子和瓷器木匣,嘴里不停地催促着,生怕下人手脚毛糙,碰坏了哪件。
徐昂则在一旁指挥着自己的亲信,将几口沉重的铁箱优先安置在最稳固的大车上,对周遭的混乱视若无睹。
陆琯则站在客房的屋檐下,静静看着眼前这幕凡人世家的迁徙图景。
昨夜那个名叫徐逸的少年离开后,他并未深究那本图解的来历。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护送这一大家子人平安抵达瑶城才是首务。
“仙长,仙长!”
徐文康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额角见了汗。
“【车马都已备妥,随时可以出发。晚辈给您备了辆马车,就在前头,您看……】”
他指向队伍最前方,那里果然有辆用料考究、装饰着流苏的马车,与周围那些满载货物的板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琯目光越过那辆马车,落在队伍中段,那儿有辆拉着布匹的驴车,车辕上堆着些杂物,旁边还有少许空隙。
“【不必了,我坐那即可】”
他抬手一指。
徐文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面露难色。
“【那……那怎么成?仙长,那驴车又颠簸又简陋,如何能供您乘坐?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说我徐家怠慢了仙长……】”
“【我意已决】”
他需要时刻感知周遭百丈内的风吹草动。何况,他也不习惯凡俗的享受。
徐文康见状,不敢再劝,只得连连躬身称是,心里却在嘀咕,这位仙长的行事作风,当真与他想象中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大相径庭。
队伍终于在天色大亮时缓缓启动,像条臃肿的土龙,蠕动着离开了盘踞数代的青云镇。
出了镇子,行进在官道上,气氛稍稍松快了些。
陆琯果然坐上了那辆驴车,他随意地靠着一捆棉布,闭目养神。
车轮滚滚,轻微的颠簸对他而言,与平地无异。
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身旁多了个轻悄悄的人影。
他睁开眼,看到徐婉清正抱着个小包袱,拘谨地坐在驴车的另一头,与他隔着数尺的距离。她似乎是怕打扰到他,坐姿僵硬,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少女今日换了身便于行动的粗布衣裳,头上也只插了根素银簪子。她的存在感一如既往的低,若非陆琯神识敏锐,几乎会忽略掉她。
“【坐过来些,那边容易掉下去】”
陆琯开口。
徐婉清身子一颤,抬起头,见陆琯正看着自己,眼神清澈,没有半分旁的意思。她犹豫了下,还是抱着包袱挪了挪,离他近了些,但依旧保持着距离。
“【多谢仙长】”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
车队行进,只有车轮声与断断续续的吆喝声,气氛有些沉默。
陆琯并非健谈之人,但为了从这少女口中探知那本阵法图解的底细,还是主动开了口。
“【昨日,徐逸来找过我】”
徐婉清闻言,捏着包袱的手指紧了紧。
“【小逸他……他是不是冲撞了仙长?他年纪小,不懂事,我……】”
“【他没有冲撞我,相反,他很有天分】”
听到“天分”二字,徐婉清眼中的紧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种复杂的光彩,有欣慰,有骄傲,还有藏得更深的忧虑。
“【他只是喜欢看些杂书】”
她低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语。
“【那本阵法图解,不是寻常杂书】”
陆琯目光投向远方,语气随意。
徐婉清沉默了。
陆琯也不催促,只是等着。他知道,这对姐弟在徐家的地位不高,从昨日堂上的情形便可见端倪。
“【我与小逸,是……是父亲的妾室所生】”
许久,徐婉清才吐出这句话。她的声音很轻。
“【我娘亲去得早,在家里……主母并不喜欢我们】”
陆琯点了点头,这便说得通了。为何徐逸那般聪慧,却只能在院角玩石子;为何徐婉清这般年纪,就要在堂上做着下人的活计。
“【那本书……是两年多前,我换来的】”
“【换来的?】”
“【嗯】”
徐婉清的思绪仿佛回到了过去。
“【那天,镇上来了一个外地人,病得很重,盘缠也用光了。他穿着很奇怪的衣服,不像我们大周人士。我看他可怜,就……就把我娘留给我那支金钗,还有攒的几两碎银,都给了他】”
“【他为了感谢我,便给了我两样东西。他说,他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两样了】”
陆琯心中微动。
“【两样东西?】”
“【对】”
徐婉清回忆道。
“【一样,是块亮晶晶的石头,他说叫灵石,可以卖很多钱。另一样,就是那本没有封面的画册。他说,那石头能解我燃眉之急,而那画册,若是有奇才得之,价值远在灵石之上】”
“【后来,我悄悄托人去郡城打听,才知道那块灵石真的价值不菲,换了一百两银子。我把银子都存着,想着以后给小逸娶媳妇用。
至于那本画册,我看不懂,但小逸却喜欢得紧,整日抱着看,还照着上面画的,在地上摆来摆去】”
陆琯听完,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轮廓。
关键在于那个外地人。
“【你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吗?或者,他有没有提过,他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样貌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很高,很瘦,脸色苍白,像是很久没吃过饭】”
徐婉清努力回想着。
“【哦,对了,他说过,他是从很远很远的西边来的,要穿过乌蒙山,去东边的大海,找什么东西】”
极西之地……
这个词让陆琯的念头转动起来。
修真界广袤无垠,宗门所在的地域,不过是沧海一粟。
钟灵越曾言,“混沌石心”坠于极北,而今又冒出个来自极西之地的修士,还带着本如此精妙的阵法图解。
他正想再问些细节,例如那修士的衣着、佩饰,神识却在刹那间捕捉到了几分异样。
他的神识覆盖范围极广,整个徐家迁徙的队伍,都在他的感知之内。就在方才,他“看”到,有数点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黑影,正从官道两旁的草丛里,悄无声息地飞起。
这些黑影,是种通体漆黑的虫子,约莫指甲盖大小,飞行时悄然无声,轨迹也并非直线,而是忽高忽低,透着股诡异的灵动。
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并非是修为在身的陆琯,也不是那些气血旺盛的护院武夫,而是队伍中那些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家丁仆役。
有只黑虫,已经悄然落在了个赶车家丁的后颈上。
那家丁毫无察觉,依旧挥着鞭子,吆喝着牲口。
陆琯的眼神骤然一凝。
他没有声张,心念微动,丹田湖泊中的灵力便流转而出。
指尖前,凭空凝出一滴露珠大小的清澈水珠。
他屈指一弹。
那滴水珠便化作道肉眼难辨的残影,破空而去,精准地在那只黑虫将要下口之前,将其完全包裹了进去。
水珠倒飞而回,悬停在陆琯的掌心上方。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除了陆琯自己,无人知晓。
身旁的徐婉清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和弟弟在徐家的过往,丝毫没注意到陆琯脸上神情的变化。
陆琯的视线,则完全落在了那颗晶莹剔透的水牢之中。
水珠内,那只黑色的虫子正在疯狂挣扎。
它生有六足,口器是根尖锐的细针,通体覆盖着层坚硬的甲壳,甲壳上隐约有符文般的暗淡纹路。
陆琯并不认得这是何种妖虫,但当他的神识探入水珠,仔细感知那虫子时,他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在这虫子体内,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凝练的灵力波动。
那不是妖虫天生的妖力,而是属于修士的法力,被人用某种秘法,种在了虫子的体内,如同烙印。
这虫子,是被人豢养操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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