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车队宿营的空地,此刻寂静无声。
白日里的惊惶与喧嚣,都沉淀在了冰冷的晚风里。篝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几堆尚有余温的柴灰,在夜风中偶尔迸出几点暗红的火星。
徐家的家丁和护院们,经历了白天的一幕,又被徐文康严令加强戒备,此刻都抱紧了兵刃,三五成群地缩在货车旁,警惕地盯着四周的黑暗,连大气都不敢出。
驴车上,陆琯盘膝而坐,双目闭合,呼吸平稳悠长,与周遭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并未真的入定。
神识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方圆数里的范围。风吹过树梢的飒飒声,远处夜枭的啼鸣,草丛里虫豸的窸窣,所有的一切,都映照在他的感知之中。
白日里那个豢虫人,虽被他惊走,但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王家既然能请动修士,说明其图谋已久,并且下了血本。一次失手,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加谨慎。
突然,陆琯的眉梢微微动了一下。
在他的神识边缘,正东方向约莫三里外的一片密林中,传来异样的声响。那不是野兽的动静,而是两道刻意压抑着,却又无法完全敛去的修士气息。
其中一道,带着一丝虚浮与不稳,正是白天那个被他心神反噬所伤的豢虫修士。
另一道,则要稍稍凝实一些。
他们回来了。
陆琯睁开眼,眸中清冷。身形一晃,如一缕轻烟,从驴车上飘落。
他没有选择从正东方向直接迎过去。而是身形微转,绕了一个弧线,从营地的北侧悄然滑入林中。
林间光线昏暗,粗壮的树干投下斑驳的阴影。
陆琯穿行其间,很快便绕到了那两道气息的下风处。他寻了一处被茂密灌木丛遮蔽的岩石后,收敛了全身所有气息。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娘的,你慢点!扯到伤口了!】”
一个压抑着痛苦的嘶哑声音响起,充满了怨气。
“【行了,鬼嚎什么!还嫌命长是不是?】”
另一个声音低声呵斥道。
“【谁让你不中用,百十只血心虫,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全折了进去。害得老子也跟着你一起丢人!】”
“【放屁!王世雄那老小子是怎么跟我们说的?他说徐家就是一群待宰的肥羊,最多有几个会两下庄稼把式的护院!他可没说徐家请了这么个救星!】”
那嘶哑声音的主人显然被戳到了痛处,声音都有些变调。
“【那人随手一划,就斩断了大树!那手段,至少也是炼气圆满,甚至……甚至更高!这活儿根本就不是我们能接的!】”
灌木丛后,陆琯依旧沉稳。
血心虫。这名字倒是贴切,祭炼此虫,确实需要耗费修士心血。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那点反噬的伤,调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眼下要紧的,是怎么跟王世雄交代】”
“【交代?怎么交代!老子的血心虫,那可是花了数年功夫,耗费了多少精元才养成的!就这么没了!王世雄给的那点定金,连给老子的虫子买药都不够!】”
“【所以说你蠢!】”
同伴冷笑一声。
“【差事出了变故,护送队里有高人坐镇,这难道是我们的错?这是他王世雄情报不准!回去之后,价钱必须重算!不,得翻上三倍!否则,这趟浑水,谁爱趟谁趟去。
他要是不答应,我们就把这事捅出去,就说他王家请邪修截杀青云镇的商队,我看他怎么收场!】”
“【三倍……能行吗?王世雄那人,可是出了名的吝啬】”
嘶哑声音里透出几分迟疑。
“【哼,由不得他。他既然敢做,就是把身家性命都赌上去了。如今箭在弦上,他比我们更怕事情败露。放心,他会答应的】”
话音落下,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树后走了出来,月光透过枝叶缝隙,照亮了他们的模样。
一个是身材瘦削、脸色灰白的黑衣汉子,正是那豢虫之人。此刻他捂着胸口,眉宇间满是阴郁和不甘。
另一个则是个矮胖子,三角眼,蒜头鼻,脸上堆着精明。
两人并未察觉到危险,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朝着营地的方向探头探脑地张望。
“【你说,那人现在是在睡觉,还是在戒备?】”
瘦子心有余悸地问道。
“【谁知道呢?这种正道修士,最是麻烦,一个个都跟石头一样,不吃不喝也能熬上几天几夜】”
矮胖子撇了撇嘴。
“【我们先看看情况,若是能找到机会,就先把他那头拉车的驴给宰了。让他没了代步的工具,恶心恶心他也好】”
“【宰驴?】”
瘦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快意的狞笑。
“【这主意不错!】”
两人商议已定,便猫着腰,准备再靠近一些。
灌木丛后,陆琯听到了所有他需要的信息。
他缓缓站起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二位,是在找我么?】”
那瘦子和矮胖子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来。当他们看清月光下那张脸时,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你……你……】”
矮胖子指着陆琯,脸上的血色尽褪,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瘦子更是肝胆俱裂,白天那道斩断大树的无形气刃,是他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想也不想,尖叫一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嘤嘤嗡——”
他残存的那些血心虫,约莫二三十只,从他的袖口和领口里蜂拥而出,瞬间在他身前结成一面不断蠕动的黑色小盾,同时,他本人则发了疯似的转身就跑。
他已经彻底被吓破了胆,连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只想着逃命。
他的同伴,那个矮胖子,反应也不慢。在瘦子放出虫群的同一时间,他脚下抹油,朝着另一个方向狼狈逃窜。
陆琯看着他们,抬起左手,在身前虚空中,连划三次。
三道肉眼无法看见的半月形水刃,脱手而出,带着割裂一切的锋锐,切开了沿途的空气。
一道,飞向那面由虫群组成的黑色小盾。
“噗嗤!”
一声轻响。
那面看似坚固的虫盾,连一息都没能阻挡,便被从中一分为二。被水刃掠过的血心虫,尽数化为齑粉。水刃余势不减,追上正在奔逃的瘦子。
瘦子只觉后心一凉,随即,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从双腿传来。
他低头看去,自己的两条腿,已经从膝盖处,与身体分离。断口平滑如镜,连一丝血迹都来不及渗出。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刚要冲出喉咙。
第二道水刃已然到达。
但这一次,水刃并未伤他,而是在他身体周围盘旋一圈,化作一个透明的水牢,将他连同他那即将出口的惨叫声,一并包裹了进去。
瘦削的身体在水牢中剧烈抽搐,脸上布满了惊恐与痛苦,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而第三道水刃,则追上了矮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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