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璟竤的手掌稳稳托住她手肘。他指尖温度透过朝服传来。不容挣脱。
“梅爱卿。”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朝臣耳中。
“站稳了。”
丹陛之下。一片死寂。所有目光盯在她身上。那些眼神充满惊骇。探究。
不可置信。她微微吸气。压下胸腔翻涌情绪。
十年了。她第一次以真实姿态站在这里。不再刻意佝偻。不再伪装气弱。
他并未松开手。反而携着她。一步步踏上御阶。这举动无疑向满朝文武宣告。
这位“病愈”的梅大人。圣眷正浓。她感受到背后灼热视线。几乎要将她洞穿。
“众卿都看见了。”沈璟竤声音响彻大殿。“梅爱卿沉疴尽去。实乃社稷之福。”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自今日起。梅卿重归朝列。”
她垂眸。敛去眼中所有波澜。只余一片沉静。袖中手指悄悄收拢。指尖陷入掌心。
带来一丝刺痛。这真实感提醒她。伪装结束了。前方是更凶险的征途。
“陛下……”老臣中有人颤巍巍出声。
“梅大人此前病体沉重。如今骤然痊愈。实在……实在令人惊喜。”话虽如此。语气却充满疑虑。
沈璟竤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李尚书不希望梅卿康复?”
他目光扫过。那位李尚书立刻噤声。额角渗出冷汗。
“臣不敢。”李尚书慌忙躬身。“臣只是……只是替陛下欣慰。”
整个金銮殿气氛更加凝滞。无人再敢轻易出声质疑。
她立于御阶之侧。能清晰看到下方百官神色。惊疑?揣测?忌惮?还有几分隐藏极深的敌意。
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她挺直脊背。承受所有打量。
沈璟竤终于松开手。指尖却似无意般掠过她袖摆。
“梅爱卿。”他唤道。“朕记得你此前。曾上奏疏论及漕运革新之事。”
她心领神会。上前半步。“回陛下。确有此事。”
声音清越。不再刻意压低。带着女子特有的清润。却又蕴含不容小觑的力量。
“漕运乃国脉所系。当前弊病丛生。非改不可。”
“详细道来。”沈璟竤向后靠上龙椅。摆出倾听姿态。
这是给她立威的机会。也是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她略一沉吟。脑中飞速掠过早已构思多年的方案。
“其一。革除包税制。改由朝廷直管。其二。清汰冗余漕兵。另设漕运巡检司。其三……”她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
朝堂上渐渐响起窃窃私语。她提出的每一条都精准刺入利益集团最痛处。
却又让人难以直接反驳。因为每一条都直指积弊。关乎国计民生。
“梅大人此言差矣!”一位身形微胖的官员出列。
是户部侍郎赵启明。“漕运牵涉甚广。岂能轻易改动?若引发动荡。谁担待得起?”
她目光平静看向对方。“赵大人是担心动荡。还是担心触动某些人利益?”
语气不疾不徐。却像一记耳光甩在对方脸上。
赵启明脸色顿时涨红。“你……梅大人休要血口喷人!”
他转向御座。“陛下!梅大人久病初愈。恐怕不了解实际情况。所言未免过于理想。”
沈璟竤指尖轻敲龙椅扶手。“哦?那赵爱卿有何高见?”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是继续看着漕运每年亏空百万两?还是看着沿途百姓被层层盘剥?”
赵启明语塞。冷汗涔涔而下。“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求助般看向同僚。却发现无人敢在此时出声。
她适时接话。“陛下。漕运之弊已非一日。若不大刀阔斧改革。恐酿成大患。”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此乃臣整理的近年漕运账目疏漏之处。请陛下过目。”
内侍接过文书。呈递御前。沈璟竤展开扫了几眼。脸色渐沉。
“好。很好。”他合上文书。目光冷冽扫过下方。“诸位爱卿都看看吧。”
文书在朝臣间传阅。引发阵阵抽气声。上面详细罗列了漕运各项亏空。
以及可能流向的线索。虽未明指。但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梅爱卿抱病期间。仍心系社稷。”沈璟竤声音打破寂静。
“这份心思。这份能力。满朝文武有几个及得上?”这话已是极重的褒奖。也将她彻底置于众人对立面。
她适时垂下头。“臣不敢当。只为陛下分忧。”
姿态恭敬。却不卑微。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病弱的梅大人。而是手持利刃的改革者。
“即日起。”沈璟竤声音传遍大殿。“擢升梅卿为监察御史。掌稽查百官之权。漕运革新一事。由你全权负责。”这道旨意如同惊雷炸响。
监察御史虽品级不高。却有风闻奏事之权。
更不用说直接负责漕运改革这块肥差。这权力给得太大。太突然。连她都微微怔住。
“陛下三思!”数位老臣同时出列。“梅大人资历尚浅。恐难当此重任!”
“监察御史位卑权重。需德高望重者担任啊!”
沈璟竤缓缓起身。玄色龙袍曳地。威压瞬间笼罩整个金銮殿。
“你们是在教朕做事?”他语气很轻。却让所有人扑通跪地。
“臣等不敢!”百官齐声。额头触地。她站在御阶上。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皇权的重量。也感受到他给她的支撑有多危险。
“此事已决。”沈璟竤拂袖。“退朝。”他转身前。
深深看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试探。有期待。更有不容后退的决绝。
内侍高唱退朝。百官依次退出。每个人经过她身边时。
目光都充满审视。她立于原地。直到大殿空无一人。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梅大人。”内侍总管悄无声息出现。“陛下请您御书房觐见。”
她点头。整理了下朝服。跟着内侍走向侧殿。脚步沉稳。
御书房内。沈璟竤已换下朝服。着一身常服坐在案后。
“感觉如何?”他头也不抬。批阅着奏章。“成为众矢之的的滋味。”
她站在殿中。“比预想中……热闹。”
她如实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场朝会耗费的心神。不亚于任何一场阴谋周旋。
他终于抬头。打量她片刻。“这才只是开始。”
他放下朱笔。“监察御史这个位置。是利剑也是熔炉。多少人想把你拉下来。或者……毁掉。”
“臣明白。”她抬眼与他对视。“陛下将臣放在这个位置。不正是希望臣成为一把刀吗?”
她语气平静。点破他未言明的意图。
沈璟竤低笑一声。“聪明。”他起身。走到她面前。
“那你知道。朕最想用你这把刀。砍向谁?”他靠得很近。气息拂过她额前碎发。
她不动声色后退半步。“靖安王。或者……所有对皇权有威胁的人。”
她声音压低。“包括可能尾大不掉的……刀本身。”
他眼中闪过激赏。“很好。你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转身从案上取过一枚令牌。
玄铁打造。上刻“监察”二字。“这是你的令牌。持此令。可调阅各部文书。可入诏狱提审人犯。”
她双手接过。令牌入手冰冷沉重。“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这不是效忠。而是承诺。他们之间从来不是单纯的君臣。
“漕运的事尽快着手。”他走回案后。“需要什么人。直接跟朕要。遇到阻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厉色。“先斩后奏。”
她握紧令牌。“臣需要几个得力助手。最好熟悉漕运事务。且……背景干净。”
她提出第一个要求。既然给了权力。她不会客气。
沈璟竤挑眉。“名单明天给你。”他重新拿起朱笔。
“去吧。梅御史。让朕看看你能把这朝堂搅动成什么样子。”他语气带着隐约期待。
她躬身行礼。退出御书房。门外阳光刺眼。她眯了眯眼。握紧手中令牌。从今天起。
她不再是藏于暗处的谋士。而是立于明处的利刃。
刚走出不远。迎面遇上几位官员。看样子是特意等候在此。
“梅大人。”为首之人拱手。笑容可掬。“恭喜梅大人康复。荣升监察御史。”
她认出这是吏部侍郎王崇明。靖安王的姻亲。“王大人。”
她微微颔首。态度不冷不热。“有事?”她没时间应付这些虚伪客套。
王崇明笑容不变。“梅大人新官上任。下官备了薄酒。不知大人可否赏光……”他话未说完。就被她打断。
“抱歉。”她语气平淡。“漕运事务繁忙。陛下催得紧。”
她抬步欲走。“若王大人有关于漕运的建议。欢迎到监察衙门递文书。”
王崇明脸色微变。仍强撑笑容。“梅大人真是……忠心为国。”
这话带着若有似无的讽刺。“那就不打扰了。”他侧身让开道路。
她目不斜视走过。能感受到背后毒蛇般的目光。
这不奇怪。她动了太多人的奶酪。往后这样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回到临时安排的官署。已有几位属官在等候。见到她纷纷行礼。
“大人。”态度恭敬中带着好奇。他们都听说了今日朝堂上的事。
她扫过几人。“本官奉命整顿漕运。”她开门见山。
“三日内。我要近五年所有漕运文书。包括各地方呈报的原始账目。”她下达第一个指令。
属官们面面相觑。一位年长些的开口:“大人。漕运文书堆积如山。三日恐怕……”在她平静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
“那就加班加点。”她语气不容置疑。“完不成的。自己递辞呈。”她没时间慢慢收服这些人。要么跟上。要么离开。
属官们神色一凛。“是。大人!”齐声应道。这位新上任的监察御史。似乎比传说中更雷厉风行。也更不好惹。
她走到案后坐下。“去吧。”她挥手。开始翻阅已经送来的部分卷宗。专注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属官们悄声退下。不敢打扰。
窗外天色渐暗。她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繁杂文书之中。不时提笔批注。遇到疑点便贴上纸条标记。
这是她十年辅政练就的本事。能从浩瀚信息中迅速抓住关键。
夜渐深。她揉了揉发胀的额角。起身走到窗边。皇宫灯火零星。如同暗夜中蛰伏的巨兽。而她正处于这巨兽的心脏。
“梅大人。”门外响起内侍声音。“陛下命奴才送来宵夜。”她微怔。开门接过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点心和一碗热汤。
“陛下还说。事情要做。身体也要顾。”内侍传话。“让您别熬太晚。”她看着食盒。心情复杂。他一边将她推向风口浪尖。一边又给予这种细致关怀。
“替我谢过陛下。”她轻声道。内侍躬身退下。她坐回案前。慢慢喝着那碗汤。温热液体滑入胃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这或许就是他驭下的手段。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很有效。至少此刻。她心中那点怨气消散不少。
吃完宵夜。她继续投入工作。直到子时过半才歇下。次日天未亮便起身。属官们送来部分文书。她立即开始核对。
“这里。”她指着一处账目。“去年三月。漕船维修费用比往年高出三成。理由?”属官忙翻找对应记录。“说是……遭遇风浪。船只损毁严重。”
她冷笑。“去年三月风平浪静。何来风浪?”她扔出一份气象记录。“去查这笔银子最终流向。经手人全部记录在案。”
属官额头冒汗。“是。大人!”这才意识到这位上司不是好糊弄的。她接连指出几个明显漏洞。属官们从一开始的观望变得敬畏。
午时刚过。沈璟竤承诺的助手名单送到。她扫过上面几个名字。有些意外。这些人确实能力出众。但背景……可不怎么“干净”。
其中一位叫周延的。曾是靖安王府幕僚。因故离开后一直不得志。她指尖轻点这个名字。若有所思。他给她这把刀。还真是磨得锋利。
“请周延过来。”她吩咐属官。“就说本官有事相商。”既然给了她用人权。她就要物尽其用。哪怕这是把双刃剑。
属官领命而去。她继续处理文书。心中已开始规划下一步行动。漕运只是开始。她要借着这个突破口。将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小雨。雨丝敲打窗棂。她抬头望去。目光穿过雨幕。仿佛看到北方隐约燃起的烽火。时间不多了。她必须更快。更狠。
属官敲门进来。“大人。周延到了。”她收敛心神。“请他进来。”这场君臣博弈。天下为局。而她已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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