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裕民县的雪下得格外凶猛。老牧民热合曼记得清清楚楚,是1987年11月17日,巴什拜·乔拉克先生逝世三十周年的日子。
巴什拜的陵墓建在巴尔鲁克山脚下,离边境线不到二十里。这个哈萨克族爱国人士一生传奇,捐建学校、支援抗战,连他培育的“巴什拜羊”都成了裕民县的骄傲。热合曼父亲曾给巴什拜当过三年马夫,常念叨他那位主人最爱的坐骑——“银月”,一匹通体雪白、四蹄乌黑的伊犁马。
“银月通人性啊,”热合曼啜着奶茶对儿子说,“巴什拜先生去世那年,它绝食七天,对着边境线嘶鸣,最后倒在主人坟前。”
三十年来,这故事在牧民间传了无数遍。
那天黄昏,热合曼赶着羊群回圈时,突然看见巴什拜陵墓方向有异光。不是雪反射的夕阳,而是幽幽的粉白色,像夏夜萤火,却更稠密。他裹紧皮袄,踩着半尺深的雪走近,一股异香钻进鼻孔——不是雪松的清冽,是甜腻的、带着泥土气的花香。
然后他看见了。
陵墓周围的冻土上,野芍药开了。不是三五朵,是成片成片的,粉白花瓣在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舒展着,花心吐出金黄蕊丝。热合曼揉了揉眼睛,掐自己手背——疼。不是梦。
更诡异的是,花丛中有团白雾在凝聚。起初像羊群呼出的水汽,渐渐勾勒出轮廓:修长的颈、挺拔的腿、飘扬的鬃毛。一匹马的幻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热合曼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声。幻影马抬起前蹄,动作轻得没在雪上留半个蹄印。它转向北方——边境线的方向,昂起头。
第一声嘶鸣撕裂了冬夜。
那不是活马能发出的声音。它像金属摩擦又像风吹岩缝,低沉时震得人胸腔发麻,高昂时刺得耳膜生疼。嘶鸣里裹着某种热合曼无法言说的情绪:不是悲伤,不是愤怒,是比这两者更深沉的东西,像把三十年的时光都揉进了这一嗓子。
附近毡房的牧民陆续赶来。阿依古丽大婶最先跪倒,颤声念诵经文。年轻的牧马人叶尔肯举着火把,火光在颤抖。十几个人聚在雪地里,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凝成白雾。
幻影马开始移动。它穿过芍药花丛,花瓣竟随之摇曳,仿佛真有实体。每一步都优雅如生前,却带着幽灵的轻盈。它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空荡荡的眼眶似乎在寻找什么。
“它在等主人,”热合曼突然明白了,“巴什拜先生生前常骑着它巡视边境。”
话音未落,第二声嘶鸣响起。这次更急切,像在催促什么。热合曼莫名感到一阵心悸,想起父亲临终的话:“银月嘶鸣时,定有大事发生。”
突然,幻影马加速奔向边境。不是奔跑,是飘移,在雪地上拉出一道淡白的残影。牧民们不由自主跟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在雪中跋涉。恐惧像冰水顺着脊椎爬,但好奇和某种更深的东西拽着他们向前——是敬畏,对这片土地和它承载记忆的敬畏。
边境铁丝网出现在视野里时,幻影马停下了。它站在界碑旁,最后一次昂首。第三声嘶鸣迸发出来,这次所有人都听懂了:不是马嘶,是混合着马嘶的人声,用哈萨克语、汉语和某种古老调子重复着一个词——“回家”。
热合曼浑身一震。他想起父亲说,巴什拜临终前念念不忘的,是那些在动荡年代流散异乡的同胞。“落叶要归根,”老先生常说,“鸟儿飞再远也要回巢。”
幻影开始消散。从四蹄开始,化作点点荧光升向夜空。就在它完全消失前,热合曼看见马背上隐约浮现出一个人影,戴传统皮帽,背影挺拔。人影抬手,朝国境线这边挥了挥。
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只有芍药花香还在空气中滞留,还有雪地上那片奇异的花丛——后来县里专家来看,说这些花确实在寒冬绽放,但摘下来十分钟就枯萎,像完成了某种使命。
故事传开后,裕民县上了年纪的人都沉默了。他们想起五十年代,巴什拜如何劝说境外游牧部落回归;想起那些归来的哈萨克家庭,抱着界碑痛哭。
热合曼后来常去陵墓打扫。他不再害怕那夜的幻影,反而觉得亲切。“银月不是鬼魂,”他对孙子说,“是念想。人和土地的感情太深,就会变成风、变成花、变成不灭的声音。”
那年之后,陵墓周围的野芍药每年冬天都开几朵,再没成片绽放过。但牧民们说,每逢大风雪夜,靠近边境的山谷里,偶尔还能听见马嘶声。
悠长的,温暖的,像在呼唤什么永远不该被遗忘的东西。
喜欢诡事禁忌档案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诡事禁忌档案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