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夏至那日,京族三岛闷热得像个蒸笼。
哈妹站在哈亭外的石阶上,海腥味混着檀香钻进鼻腔。她今年五十六岁,当哈妹已经三十八年了。每年“哈节”迎神,她都要穿上那件靛蓝色的长袍,戴上缀满贝壳的头冠,领着族人向海而拜。可今天,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海面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块死去的铁板。
“时辰到了。”村里最老的苏公沙哑地说。
哈妹深吸一口气,领着众人走进哈亭。亭内七把独弦琴静静靠在神案前,琴弦在昏黄的光线里泛着冷光。她开始吟唱古老的迎神调,声音在空旷的亭子里回荡。突然,她停了下来。
所有独弦琴的琴弦,在同一时刻,自己颤动起来。
不是风。哈亭的窗户紧闭着。第一把琴发出了低沉的长音,接着第二把、第三把……七把琴自发奏出一段完整的《过桥风吹》,那是京族祭祀海神的古曲。琴声并不悦耳,反而像是从海底深处传来的呜咽,每根弦的振动都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海神显灵了!”有人惊呼。
哈妹的脊背窜上一股凉意。她继续唱下去,声音却在发抖。透过哈亭的拱门,她看见海水正以一种不可能的速度上涨——防波堤被淹没了,码头消失了,灰绿色的海水悄无声息地漫过沙滩,朝哈亭涌来。
“别停!”苏公低吼,“唱完迎神调!”
海水漫进哈亭门槛时,哈妹想起了母亲。母亲也是哈妹,一九六七年那场风暴潮来临前,母亲在哈亭里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海水还是吞掉了半个渔村。母亲临死前说:“海神不是仁慈的,他只是饿了。”
咸腥的海水已经漫到脚踝。哈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面上扭曲变形。族人开始骚动,有几个年轻人想往外跑,却被老人们死死按住。祭坛上的蜡烛一支接一支熄灭,只剩下最后一支在风中挣扎。
水涨到膝盖时,琴声突然停了。
一片死寂中,只有海水灌入亭子的汩汩声。哈妹闭上眼,准备迎接死亡。但她感觉到水位正在下降——不是退潮那种缓慢的撤退,而是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把水吸了回去,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十分钟后,哈亭里的水完全退去。
地上铺满了珍珠。
不是普通的珍珠。这些珠子在昏暗中自己发光,每一颗都有鸽蛋大小,表面流转着诡异的虹彩。有人颤抖着拾起一颗,珍珠在他手中突然黯淡,变成死灰色。
“是镇海大王留下的饭钱。”苏公喃喃道,“他来了,吃了供奉,付了账。”
哈妹蹲下身,手指刚要触到珍珠,脑海中突然炸开一声嘶吼——不是声音,是直接在大脑里爆开的、属于深海生物的尖啸。她看见幻象:漆黑的海底,无数京族先民的尸骨铺成一条路,路的尽头坐着一个由珊瑚和骸骨组成的巨人。
“他要的不是猪羊。”哈妹脱口而出,“他要的是哈妹。”
所有人都看向她。苏公的眼神复杂:“你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
哈妹突然明白了。三十八年来,每一次祭祀,她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海底注视着她。那不是慈悲的神明,那是饥饿的掠食者。京族人向海讨生活,海也在向他们讨要贡品——不是三牲五谷,是活生生的灵魂。
“怎么办?”年轻的渔民生生问,手里还攥着一颗发光的珍珠。
哈妹看着满地的珍珠,看着族人惊恐而期待的脸。她想起母亲被海水泡得肿胀的尸体,想起自己年轻时差点在风暴中淹死却莫名获救的经历,想起每个哈节过后总会有一两个渔夫失踪的传言。
“把珍珠放回海里。”她说。
“什么?这可是宝贝——”
“这是定金!”哈妹的声音尖利起来,“他付了珍珠,下次就要来取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争执持续到深夜。最终,大多数人同意将珍珠送回大海。哈妹领头,用竹篮装着那些发光的珠子,一步步走向深夜的海滩。每一颗珍珠入水时,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细微声响。
最后一颗珍珠消失在浪花中时,哈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仿佛卸下了背负多年的重担。她回头看向哈亭,那七把独弦琴静静立着,琴弦上凝结着细小的盐晶。
从那以后,京族三岛再无人见过珍珠成堆出现的奇景。但老渔民们都说,深夜里偶尔还能听见独弦琴自鸣的声音,像是海在梦里叹息。哈妹活到了很老,每年哈节依然主持仪式,只是她总会在祭坛旁多放一把空椅子——不点香,不供酒,就那么空着。
“给谁留的?”曾孙问她。
哈妹望向大海,笑了笑,没说话。
海风穿过哈亭,那把空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刚刚坐下。
喜欢诡事禁忌档案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诡事禁忌档案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