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本该是墨色的,偏生这夜被千万支霓虹刺破了。2011年夏,张北草原音乐节正躁动着,电子脉冲击打着干燥的空气,人群像被无形鞭子抽打的羊群般扭动。小吴是现场调音师,耳机里灌满合成器的尖叫。他瞥见舞台东侧那片无人踏足的黑草地,心里莫名发毛——那里的草在无风时也会自己倒伏,像有什么东西贴着地皮爬行。
凌晨一点四十七分,主舞台的先锋电子乐正推向高潮,所有设备屏幕突然雪花飞舞。
“电流干扰?”小吴对着对讲机喊。
话音刚落,所有音响同时发出尖锐鸣响——那不是故障噪音,而是某种古老的、带着胸腔共鸣的调子。合成器的电音诡异地扭曲变形,节拍器自己加速又骤停,混音台上所有推子自动下滑又弹起。舞台上dJ惊恐地看着自己设备屏幕上滚过无人认识的字符,像草原上某种失传的符文。
接着,歌声响起了。
起初只是电流噪声中隐约的哼鸣,渐渐清晰成完整的旋律。那声音穿过所有现代设备的滤波器,干净得不像电子合成:“敕勒川,阴山下……”每一个字都带着羊奶与风沙的味道,混着马头琴才有的颤音。可舞台上根本没有马头琴手。
人群先是愣住,继而有人跟着哼——那旋律像埋在血脉里的记忆突然苏醒。一个穿破旧蒙古袍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音响塔下,脸上每道皱纹都在阴影里加深。他是附近最后的驯鹰人阿木尔,七十三岁,本该在三十里外的毡房里睡觉。
“关掉!快关掉!”小吴对着控制台吼。
但所有关机键都失灵了。歌声越来越响,低音炮震得草地发颤,可那震动频率古怪——不像现代音乐的节拍,倒像某种巨大心脏在泥土深处搏动。小吴看见自己手背上汗毛根根竖起,不是因为冷,而是空气里弥漫着某种静电压迫感。
阿木尔老人走上舞台,没人拦他。他闭眼听了一会儿,用生硬汉语说:“这不是故障。是草原来的声音,在借你们的铁盒子说话。”
“什么?”小吴声音发颤。
“敕勒歌……我爷爷的爷爷唱过。”老人伸手触碰还在自鸣的混音台,机器竟在他指尖下安静了一瞬,“草原记得所有在这里唱过的歌。你们今晚太吵了,它只好自己调个台。”
人群中有乐迷录下了诡异转变的全过程。视频里可见,当歌声到达“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时,所有舞台激光自动转向天空,在云层上投射出模糊的穹顶形状。那不是灯光程序预设的效果——程序员后来发誓,那段代码根本不存在。
小吴感到呼吸困难,不是哮喘,而是某种更古老的东西在挤压他的肺:草原之夜本应有的寂静,被现代音乐撕碎后,此刻正通过这诡异的歌声报复性回归。他想起祖父——一个在内蒙插队的知青——曾醉后说过,草原深处有些调子不能随便唱,会叫醒不该醒的东西。
“它在学,”阿木尔突然说,眼睛在舞台余光里泛着古怪的光,“你们的铁盒子怎么发声,它就在怎么学。但它的嗓子太老了,只能唱出这个。”
歌声循环第三遍时,小吴注意到细节变化:每一次重复,“风吹草低见牛羊”那句的合成器音色都在变化,越来越像真实的、带着草腥味的风声,甚至隐约有牛羊铃铛的细响。而台下听众的表情从狂欢转为恍惚,有人流泪,有人跪坐在地,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按住了肩。
凌晨三点,备用电源耗尽。歌声戛然而止。
死寂持续了整整十秒,然后真正的草原之夜涌了回来——蟋蟀,远狼,草叶摩挲。那寻常的夜声此刻听起来竟无比陌生。
阿木尔在离开前对小吴说:“年轻人,草原的魂不是死的。你给它听铁钉敲打的歌,它就还你一首铁蹄踏过的歌。还算公平。”
后来音乐节报告里写“罕见地磁干扰导致设备异常”,小吴没反驳。但他在整理设备时发现,主硬盘里多了一个无法删除的音频文件,时长正好是敕勒歌一遍的长度。偶尔深夜,他会在城市公寓里播放它——每次听,暖气片都会共振出马头琴的呜咽。
而那晚在现场的三千人中,有十七人后来改行做了民族音乐研究者,其中一人说:“那歌声里有一种饥饿。不是人要吃饭的饿,是草原想把被水泥吃掉的孩子要回来的那种饿。”
小吴再也没去过草原音乐节。他学会了喝不加糖的咸奶茶,并在某个失眠夜突然明白:那晚不是鬼魂作祟,而是更可怕的东西——一片活着的土地,在笨拙地尝试与它的新孩子对话。而最令人脊背发凉的是,它似乎还在学习如何说得更流利些。
偶尔风大的夜里,他会梦见自己回到那片舞台,混音台上所有指示灯都变成长满青草的小小坟茔,而敕勒歌从地底涌出,不是通过音响,而是通过每一根草茎,直接唱进他的骨髓里。
草原记得。也许它一直都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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