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东山岛的风都是咸的,像海哭过后结的痂。关帝庙里,庙祝林伯守着三百年香火,已是第七个年头。庙不大,砖缝里都渗着海盐,铜像却明亮——关帝爷手执青龙偃月刀,凤目微睁,仿佛随时要跨海而去。
台风“玉兔”来的前夜,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林伯照例戌时闭庙,刚锁上正门,就听见一阵细碎的嗡嗡声。起初他以为是蚊子,但那声音越来越沉,像远海传来的闷雷。他提着煤油灯往后殿走,灯光在青石板上抖出一圈圈黄晕。
嗡——
声音来自铜像手中的刀。
林伯僵住了。灯举高些,光爬上刀刃:那刀长七尺五寸,重八十二斤,是明万历年间漳州铜匠用沉船里的铜所铸,三百年没离过关帝的手。此刻,刀身在震颤,震得铜像衣袂似乎都在动。声音起初如蜜蜂振翅,渐渐浑厚起来,竟似龙吟——不是传说中清越高亢的龙吟,而是深海之下,某种巨大生物喉间滚动的呜咽。
林伯的后颈汗毛一根根竖起。
他想起了老渔民阿贵的话:“六三年那次大台风前夜,这刀也响过,像哭。”那时林伯还年轻,只当是醉话。可现在,那声音真真切切,在空旷的庙堂里回荡,撞在梁柱上,碎成更细的声针,扎进耳膜里。
他颤抖着走近。灯光照在刀锋上,映出一张扭曲的老脸——他自己的脸。刀鸣声中,他仿佛听见了别的声音:海浪拍碎在礁石上的爆裂声、木头断裂的脆响、还有……人的呼喊,很遥远,隔着水传来,闷闷的,像被捂住了口鼻。
“关帝爷……”林伯跪下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庙外,风声渐起。
凌晨三点,林伯被拍门声惊醒。开门,是浑身湿透的阿贵,眼睛瞪得如铜铃:“林伯,刀是不是响了?”
“你怎知道?”
“我梦见了!”阿贵喘着粗气,“梦见关帝爷站在浪头上,刀指东南——东南海域有船要出事!”
林伯想起那阵闷在刀鸣里的人声,胃里一阵翻搅。两人冲进庙里,刀已经不响了,但手摸上去,铜身还是温的,像刚流过血。
“得报信。”阿贵说。
“报什么?说关公的刀叫了?”林伯苦笑。谁信?他自己都快不信了。可那声音太真,真得他现在耳朵里还在回响。
天没亮,阿贵还是摇响了村里那口锈钟。渔民们聚在码头,听他说“刀鸣示警”,有人嗤笑,有人沉默。最后,十二条准备出早海的船,只有四条决定留下——都是家里供着关帝像的。
“玉兔”是午后扑来的。风如巨掌,把海面掀起又摁下。林伯和阿贵守在庙里,听着瓦片一片片被剥走的声音,像有巨兽在屋顶啃噬。每一次雷炸开,铜像就微微一亮,仿佛在回应。
傍晚,风稍弱,一条铁皮船歪歪扭扭冲进避风港——是早上出海的“闽东渔088”。船老大连滚爬进庙,脸色死白:“东南……东南礁群那边,浪比山高!我们远远看见‘海顺号’的灯,眨眼就没了!要是我们没折返……”
庙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声,还有人们粗重的呼吸。
林伯慢慢走到铜像前,抬头望着关帝的脸。那张被香火熏了三百年、被海风蚀了三百年、被无数绝望与祈愿抚摸过三百年的脸,在晃动的烛光里,竟似有一丝悲悯。
他忽然懂了。
那刀鸣,不是神迹,是记忆——是沉在海底的无数渔船、无数渔民的记忆,被铸进了铜里。每当大海要收人,那些忘不了的魂灵就会在铜身里震颤,借关帝的刀,发出最后的警告。
后来,政府的气象预警越来越准,但东山的老渔民出海前,还是会来庙里摸摸那把刀。刀再没响过,或许是因为,记得那声音的人,已经不多了。
只有林伯知道,每逢大台风前夜,他把耳朵贴在那冰凉的铜刃上,还能听见一丝极细微的震颤——像心跳,沉在深海之下的,三百年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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