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底,加利福尼亚海岸。
引擎的咆哮撕裂了紧绷的空气,一架风尘仆仆的军用运输机,如同疲惫不堪的信天翁,终于艰难地穿透了笼罩在加利福尼亚海岸线上空厚重的云墙。
这是在檀香山时换乘的飞机,机舱内,空气浑浊不堪,混杂着人体汗液、机油、金属锈蚀以及一种无声的、几乎凝固的沉重。
连续七昼夜的亡命飞行,在新加坡、马尼拉、威克岛、中途岛与檀香山简陋的跑道上仓促起降,每一次短暂的触地、加油、喘息,都像是强行拼接起一块块截然不同的世界碎片。
从南洋令人窒息的湿热粘腻,到太平洋孤岛荒凉刺鼻的咸腥海风。
纵然是秦云与乐志海这样筋骨坚韧、意志如铁的汉子,此刻也感到浑身骨架如同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酸胀呻吟。
顾芷卿与宁颖鹤更是面无人色,身体透支到了极限,仅凭一口气强撑着精神。
突然,舷窗外豁然开朗的景象,如同一记无声的重锤,狠狠砸在舱内每一个近乎麻木的灵魂上。
下方,不再是深邃得令人绝望的墨蓝大洋,也不再是烽烟四起、焦土弥漫的东方故土。
一片辽阔、丰饶,在凛冬时节却奢侈地沐浴在璀璨阳光下的土地,猝不及防地铺陈开来。
金灿灿的阳光流淌在辽阔的原野与稀疏的林地间,闪耀着近乎圣洁的光晕。
蜿蜒曲折的碧蓝海岸线镶嵌着无垠的金色沙滩,远处起伏的褐色山峦线条柔和,植被疏朗,网格般规整的城镇一直蔓延到天际线的尽头……
一种干燥、温暖、宏大而深沉的宁静光辉笼罩着一切。
这光芒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慷慨地拥抱着冰冷的金属机身,穿透布满尘土的舷窗,带来一股与贵州山区刺骨的湿冷、仰光盆地恼人的闷热截然不同的暖意。
它无声地,却带着强烈的存在感,叩击着舱内每一个人疲惫不堪的心扉。
机身一震,轮胎平稳地亲吻上洛杉矶机场宽阔坚实的混凝土跑道。
引擎的嘶吼渐渐平息,最终化作一片死寂。
舱门终于在沉闷的液压声中缓缓开启。
一股干燥、温热、混杂着清新海风与淡淡桉树、橙花芬芳的空气,如同汹涌的暖流,猛地灌入机舱。这股突如其来的鲜活气息,猛烈地充盈了他们干涩刺痛的肺腑。
如同龟裂的土地遭遇甘霖,一种近乎涅盘重生的畅快感,瞬间冲刷开连日来堆积如山的阴霾与压抑。
五个人相互搀扶着,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踏上了脚下这片坚实、陌生而又仿佛蕴藏着无限生机的土地。
加州的阳光,炽烈、纯粹,饱含着原始的生命能量,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落在肩头,渗入骨髓。
那耀眼的光芒似乎带着一种神奇的穿透力,誓要将那些深深刻印在他们骨血里、来自遥远东方故土的阴冷、惊惧与沉重硝烟,彻底涤荡干净。
衣襟上或许还残留着黔北山间的泥点寒露、缅甸丛林闷热的湿痕,甚至是不知何处沾染的、象征战火的淡淡硝烟气味。
然而,沐浴在这片辉煌而陌生的金色光芒里,所有人的心中都无比明晰:
那段以珍珠港的惊天霹雳为血腥转折点,用生命丈量、用鲜血铺就、跨越万水千山的亡命征程,终于,惊心动魄地翻过了它最至关重要的终章。
刚走出洛杉矶机场大厅厚重的玻璃门,几张焦灼而熟悉的面孔便急切地撞入眼帘。
克里森·李和杜荣贞并肩而立,眉宇间积压着长久的忧虑,在看到他们的瞬间才骤然松弛,化作如释重负的激动。
克里森身旁,秦朵踮着脚尖,小鹿般灵动的眼眸焦急地在匆忙的人流中搜寻。
几个身着笔挺黑色西装、体格健硕的保镖沉默地肃立其后,无声地彰显着这次迎接的分量。
“哥!”
秦朵的目光瞬间锁定秦云,像一只归巢的乳燕,第一个扑进了秦云的怀里,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颤抖。
“咳…都是大姑娘了,矜持点!”
秦云的声音嘶哑干涩,满是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双臂却本能地、紧紧地环住了妹妹单薄的肩膀,感受着亲人怀抱带来的真实暖意,这暖意几乎让他眼眶发烫。
“我是你妹妹,又不是外人!”
秦朵抬起头,嗔怪地撅着嘴,眼角泪痕未干,目光已急切地转向秦云身后。
当看到脸色苍白如纸、风尘仆仆却仍对她露出温婉笑意的顾芷卿时,她立刻又从哥哥怀里挣脱出来,扑上去紧紧抱住:
“嫂子!”
喜悦与心疼交织在她年轻的脸上。
“好了朵儿,”秦云赶紧伸手拉住妹妹,疲惫的目光扫过同样狼狈不堪的乐志海、顾芷卿、宁颖鹤,最后落在几乎被乐志海半架着、面色灰败、嘴唇干裂的高大身影——大卫。
“先别闹。
我们几个都快累瘫了,骨头缝里都透着酸。
赶紧找地方,是真撑不住了……
看看大卫,一米九的汉子,要不是乐海撑着,他腿软得都迈不动步。
更别说你嫂子和颖鹤表姐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虚弱,几乎是咬着牙说完。
克里森这时才微笑着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给了秦云一个结实有力的拥抱:
“亲爱的秦!上帝保佑,终于等到你们了!”
他的语调充满了真挚的激动,手掌在秦云背上重重拍了两下。
无需更多言语,克里森和杜荣贞立刻示意身后的保镖上前。
两名保镖小心地、几乎是半抬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大卫接了过去,另外几人则无声而高效地接过了其他人手中寥寥无几的行李。
很快,三辆线条优美流畅、光洁锃亮的林肯continental cabriolet(大陆敞篷车)。
这车在1941年的洛杉矶街头,这是顶级财富与地位最直接的宣言。
在盘尼西林和腈纶的加持下,现在克里斯·加巴特已经绝对是加州的顶级富豪了。
在路人或艳羡或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平稳地驶离机场,汇入市区川流不息的车河中。
车辆最终在洛杉矶棕榈创能集团新建的宏伟总部大楼旁停下,毗邻便是集团旗下的高级旅店:
棕榈大厦(the palms)。
门廊下,三位衣着整洁、训练有素的门迎侍者早已恭候多时。
他们动作敏捷而无声,引导着这一行疲惫不堪到极点的旅人,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堂,乘坐电梯直达十二楼的超豪华套房。
厚重的橡木房门无声滑开,一股舒适温暖的空气混杂着清洁剂和高级织物的淡香扑面而来。
脚下是厚实柔软的地毯,宽大的床铺铺着雪白的床单,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华灯初上的城市夜景,一切都透露出一种与刚刚逃离的炼狱截然相反的奢华与宁静。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秦云靠在门框上,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是挤出来的,他虚弱地朝克里森、杜荣贞和一脸担心的妹妹秦朵挥了挥手,目光扫过套房深处。
“一切……等两天后,等我们缓过这口气……再细说。”
话音未落,他已步履蹒跚地转身,几乎是凭着本能,径直走向套房深处那间宽敞明亮的浴室。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温热的水流如无数双温柔的手,包裹住秦云每一寸紧绷、酸痛、仿佛被战火和恐惧浸透的躯体。
水珠顺着他布满细小划痕、瘀青和旅途尘垢的脊背滚落,砸在洁白的瓷砖上,碎裂成更小的水花。
氤氲的蒸汽迅速升腾弥漫,模糊了光洁的镜面,也模糊了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景象:
仰光码头外日军驱逐舰冷酷的轮廓、运输机狭窄机舱令人窒息的颠簸、下方太平洋墨蓝色深不见底的深渊、贵阳阴冷刺骨的雨幕、缅甸丛林闷热粘稠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气……
他闭着眼,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墙,任凭水流冲刷着头顶。
皮肤表面的污垢、汗渍和硝烟味似乎被一点点带走,但更深处的疲惫。
那种渗透骨髓、缠绕灵魂的沉重,却如同浸入骨缝的油污,并非热水所能轻易涤净。
近乎大半个月亡命天涯的惊魂未定,数千英里生死一线的极限奔逃,将所有人的精力都压榨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此刻,在这奢侈的热水与绝对的寂静里,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开始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如同山洪爆发般汹涌的虚脱感,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巨大的客厅里,气氛同样是极致的疲惫与抵达安全港湾后的复杂松弛感交织。
顾芷卿和宁颖鹤几乎是被秦朵半推半扶地安置在宽大柔软的丝绒沙发里。
柔软的沙发瞬间深陷下去,紧紧包裹住她们摇摇欲坠的身体。
顾芷卿苍白着脸,几乎抬不起眼皮,却还是努力对满脸忧色的秦朵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风中的烛火,微弱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
“朵儿……别担心,我们……都安全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长途飞行后的严重沙哑。
她们也想去洗漱一下,但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半分,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身体彻底软软地靠在沙发背上,沉重如铅的眼皮合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
连日来的高度紧张和身体严重透支,此刻骤然降临的安全感,反而让她们强撑的精神瞬间垮塌下来。
乐志海正协助着保镖,小心翼翼地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大卫安置在套房内另一间宽敞卧室的大床上。
大卫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沉重和脆弱,灰败的脸色在房间柔和的灯光下更显病态。
乐志海眉头紧锁,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大卫的额头,触手一片惊人的滚烫。
“他烧得很厉害,非常高。”
乐志海低沉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凝重和不容忽视的紧迫感。
一路上的颠簸劳累,加之可能存在未及时妥当处理的伤口感染,显然彻底击垮了这个看起来强壮结实的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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