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将写好的信交给青禾，指尖在信封边缘顿了顿。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送去青州布政使府，要快。”
青禾接过信，转身离去。
屋内只剩她一人。窗外天色微明，晨光落在案上尚未收起的物资清单上。纸页一角已被烛火熏得微黄，墨迹清晰，每一项后都标注了去向与用途。她盯着那行“驿马八匹”，想起昨日工部送来的回文——铜牌刻制需排队，工期不定；驿马待验合格方可出库，时日未定；纸张发放须逐张编号登记，流程未完。
她提笔，在回文背面写下批注：“铜牌十六枚，三日内完工入册，逾期由工部主事自担延误之责。”落款处加盖一方朱印。这是皇帝特许她代行督办所用的临时印信，虽非正式官印，却有分量。
她唤来内务府特派监吏，命其即刻前往工部作坊，每日回报进度，不得延误。又修书一封，直送云州专员，言明驿马七日内必达，若误期，可直报御前。最后一封信交至户部左司郎中手中，附言一句：“薪银发放记录，望按日抄送一份至我案前。”
事情安排妥当，她起身推开窗。风拂进来，吹动案上几页文书。她望着宫墙外渐亮的天空，知道这一关还未过完。
三日后，工部送来第一批铜牌。十六枚皆已刻好，编号入册，无一遗漏。监吏回报，自她派人驻守后，作坊日夜赶工，不敢懈怠。边驿调出的八匹驿马也已备好，由专人护送至两州接应点。内库支取的五百张文书纸分装成箱，随同薪银一同发往地方。
她逐一核对签收单据，在“接收确认”栏签下名字。
当日午后，皇帝召她入殿。
玄烨宸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拿着一份新呈上的文书。他抬眼时，目光沉静。
“稽查司这半月查办三案，你整理得清楚。”他说。
苏桐站在殿中，垂手而立。“青州仓粮亏空追回，云州赈款挪用问责，荆州税吏虚报田亩，皆有实据。属下将其汇总为《试行半月政务速览》，供陛下参阅。”
皇帝点头，翻开文书。第一页是简要案情，第二页是数据对比。查处周期、协查响应、追缴数额，皆以数字列出。原本层层转报需十余日的事，如今最快五日便可立案。
他沉默片刻，朱笔圈出“查处周期缩短六成”一行，批道：“此效可观，宜广而告之。”
苏桐低头，“谢陛下。”
皇帝放下笔，“你辛苦了。”
“臣不敢言苦。新政初行，若无成效，难服人心。所做一切，只为让制度走得通，让办事的人不受阻。”
皇帝看着她，眼神中有赞许，也有深意。“你能坚持至此，实属不易。”
她未抬头，只道：“只要还在做事，就不会停下。”
退朝之后，内阁例行议政。
太傅欧阳鸿儒坐在席间，手中拿着那份《政务速览》。他翻看良久，忽然开口：“老臣原以为越级上书易生纷乱，稽查干预恐扰地方。今观其所行，案件属实，程序合规，处置得当。确有助益于国计民生。”
众人侧目。
他继续说道：“若能继续完善制度，或可成一代良法。”
礼部尚书低头不语，手指在袖中微微动了一下。工部侍郎悄悄收回此前拟定的条陈——上面写着“借调马匹须立契抵押，归还时查验磨损”。几位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层官员互相交换眼神，有人低声议论试点扩大的可能。
消息传开，户部主动调整下月支出计划，将稽查司所需纳入常规列支。工部重新拟定编制说明，申请为该司设立固定物资配额。内务府也派出专人，协助建立文书流转档案。
苏桐在乾清宫侧殿收到这些公文时，已是傍晚。
她一一过目，在每份文书上签字确认。最后拿起那本《政务速览》，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一行小字，是她亲手所写：“所求不过寸纸匹马，所图为国不为私。”
她合上书册，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
次日清晨，她照例入宫议事。路过宫廊时，听见几位低阶官员低声交谈。
“听说荆州那边已经准备接人了。”
“不止荆州，听说还有三个州在递申请。”
“真能查出问题？”
“青州那一案，三千石粮全追回来了，账目清清楚楚。”
她脚步未停，径直走向侧殿。
皇帝已在等候。他面前摆着几份新到的地方奏报，都是关于稽查司巡查进展的。他抬头看她进来，问道：“下一步打算如何？”
“先稳住两州试点，确保运作无碍。若有余力，可考虑增派一人至荆州，试运行跨区协查机制。”
“你有把握？”
“有。”
皇帝看着她，许久未语。最终点了点头。
散会后，她回到书房。桌上堆满了新送来的回执与报表。她翻开第一份，是青州专员报送的巡查记录。第三页提到一名县丞涉嫌克扣修河工银，证据链完整，已移交按察司。
她提笔批阅：“依规办理，七日内复核结案。”
正写着，青禾匆匆进来。
“大人，工部送来新消息。”
“说。”
“铜牌第二批已开始刻制，预计十日内完成。另外……”青禾顿了顿，“他们问，是否需要提前准备印泥与封匣规格。”
苏桐停下笔。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阳光照进屋内，落在桌角那方临时印信上。朱色鲜明，未曾褪色。
她重新握住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增设荆州协查专岗，人选即日拟定。**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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