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快步走进书房，手里捧着一叠刚从地方送来的急报。苏桐正坐在案前翻看户部的支出细目，眉头微蹙。她抬头看了青禾一眼，接过其中一封拆开。
“青州来信，稽查司主事林远之昨日巡查三县，因无印信，地方官拒不受查。”青禾低声说，“云州那边也回了，驿马未配，专员只能步行赶路，上月报送迟了五日。”
苏桐放下信纸，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她早知推行新政不会一帆风顺，却没料到阻力来得如此直接——不是言语攻讦，而是断其根基。
她翻开另一本册子，是工部近十日的物资调拨记录。稽查司申请的铜牌、印泥、文书用纸，皆未列支。她又调出户部左司的批款簿，发现原本划拨给试点地区的三千两银子，仍压在账上未动。
“不是不愿改，是想用不闻不问，把这事拖死。”她低声说。
青禾站在一旁，声音有些紧：“要不再去催一次？”
“催无用。”苏桐合上册子，“他们不是忘了办，是故意不办。既然走流程行不通，就得换条路。”
她起身，取过笔墨，提笔写下《新政试行紧急协请书》。纸面列得清楚：两州共需印信铜牌十六枚、驿马八匹、每月文书纸五百张、专员基本薪银按时发放。她将前期试点成果附于其后，特别注明青州仓廪亏空一事正是由稽查司查出，若无此制，国粮流失将持续。
写完，她吹干墨迹，对青禾道：“送去乾清宫，务必亲手交到皇帝手中。”
半日后，皇帝召她入殿。
大殿内只有玄烨宸一人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拿着她呈上的协请书。他抬眼看着她，神色平静。
“你可知户部为何压款？”他问。
“财政吃紧是实情，但军饷照发，宫中用度未减，独独卡住新政所需，恐怕不只是紧缩。”苏桐答。
“工部称，新设机构无先例，不可擅自列支。”皇帝将文书放下，“他们要的是规矩。”
“可若事事等有先例才做，天下何来变革？”苏桐上前一步，“陛下曾允我试行，如今试点已见成效，百姓得利，朝廷避损。可若连一支笔、一匹马都不给，让我如何继续？”
皇帝沉默片刻，开口：“明日早朝，你当众提请。”
“那些人不会支持。”她直言。
“不必他们支持，只需他们听见。”皇帝目光沉稳，“你是奉旨行事，不是私自立规。该有的资源，朝廷理应供给。”
次日清晨，百官入殿。
苏桐立于殿中，将协请书副本交由内侍呈上，并另派文吏分送各部大臣。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殿角。
“稽查司成立已有月余，青州、云州专员已开始巡查，但至今无印信、无驿马、无纸笔、无薪银。地方官视其为虚职，拒不配合。若再无基本保障，此制将名存实亡。”
礼部尚书冷笑一声：“刚设个衙门，就要钱要物，朝廷财政岂是你一句话就能调动的？”
“这不是为谁设衙门。”苏桐转向他，“是为查清账目、防止贪腐、及时赈灾。青州仓粮亏空三千石，是谁查出来的？若等户部层层上报，百姓早已挨饿。现在我们只是要几匹马、几张纸，让专员能跑得动、写得下，这难道不该给？”
工部侍郎出列：“新机构无定额编制，若今日给你纸马，明日各道监司都来要，如何应付？”
“我不要额外增赋。”苏桐回应，“只求将原定拨款如实发放，物资按需配给。若工部真虑滥用，可派员监督使用去向，每一笔皆可查。”
户部左司郎中低头不语。
殿中一时安静。
皇帝开口：“户部，那三千两银子，为何未拨？”
左司郎中出列，躬身道：“回陛下，因稽查司非正式衙署，暂列‘临时差遣’，故款项需特批……尚未走完流程。”
“一个月都走不完？”苏桐追问，“北境军需三日批复，灾情奏报两日拨粮，一个监督地方用度的司署，竟要拖满三十日？”
无人应声。
太傅欧阳鸿儒坐在末位，一直未语。此时他缓缓开口：“老臣以为，既已试行，便该给予基本支撑。否则试都不成，谈何成效？”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微变。
礼部尚书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皇帝看向苏桐：“你拟个章程，明确所需物资数量与用途，三日内交内阁审议。若无异议，即刻拨付。”
“是。”苏桐低头领命。
散朝后，她回到书房，立即召集文吏重新整理清单。每项物资都注明用途：印信用于立案文书，驿马用于跨县巡查，纸张用于月报誊写，薪银为专员基本生计。
她特意在首页写下一行字：**所求不过寸纸匹马，所图为国不为私。**
青禾在一旁看着，轻声问：“他们会真的给吗？”
“不一定。”苏桐握紧笔杆，“但只要站在这里说话的权利还在，我就不会停下。”
夜深，烛火未熄。
她将整理好的文书封好，准备明日一早再递一次。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已过。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起身踱步。桌上堆满了各地回文、支出簿册、人员名单。她知道，这场博弈不在言辞，而在谁能坚持到最后。
两日后，内阁会议召开。
苏桐亲自到场。她将新拟的《稽查司物资协请明细》呈上，逐一说明每项需求的必要性。她提到云州专员因无马延误巡查，导致一桩赈灾款挪用案迟报十日；又举青州案例，若当时有印信，本可当场立案，不必反复请示。
户部侍郎终于开口：“纸张、印泥、薪银三项，可依八品差官标准列支。”
工部主事犹豫片刻，也道：“驿马可借调边驿闲置马匹，但仅限公务使用，不得私占。”
礼部尚书闭目不语。
太傅欧阳鸿儒看了看皇帝，轻声道：“既已试行，总要让人走得动、查得实。老臣无异议。”
皇帝点头：“准。”
消息传出，第一批物资终于开始调配。印信铜牌送往工部刻制，驿马从边驿调出，纸张从内库支取，薪银列入下月户部支出。
苏桐收到通知时，正坐在书房核对第二批试点名单。她看着手中的公文，手指在“荆州”二字上停了片刻。
青禾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工部已经动工，七日内可完成十六枚铜牌。”
苏桐点了点头，提起笔，在物资接收栏写下“待验”。
她知道，东西能不能真正送到地方，还有一关要过。
她翻开新的一页纸，开始写一封信，收件人是青州布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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