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进乾清宫外回廊,苏桐站在檐下,手中握着一叠新誊的文书。昨夜写下的“稽查司人选初拟名单”墨迹已干,她将其夹入主册,轻轻抚平纸角。
今日内阁议事,新政再议。她未等传召,便提前立于殿外。几名官员陆续经过,有人低头避开视线,有人驻足观望。礼部尚书从轿中下来,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册子,冷声道:“又来强推不成?”
苏桐只答:“是来说明。”
殿门开启,百官入座。皇帝端坐高位,未发一语。苏桐步入殿中,将《试点成效推演册》交由内侍呈上御案,并另遣数名文吏将副本分送各部大臣。
“此册所列,非凭空设想。”她开口,“北境屯田成,粮道通,皆因信息直达、责任到人。若六部办事如边关急务一般层层耽搁,百姓等不起,国家也耗不起。”
礼部尚书翻看一眼,合上册子:“越级上书,坏的是规矩。上下有序,才是朝廷体统。”
“那若是灾情急报,也按部就班走流程?”苏桐反问,“去年南州水患,奏折在户部压了九日才转呈,等赈粮拨下时,已有三县百姓断炊。若当时有直递通道,何至于此?”
户部侍郎低头不语,指节轻扣桌面。
太傅欧阳鸿儒坐在末位,静听未言。苏桐转向他:“太傅曾说过,若能让百姓少受苦,变一变也未必是坏事。如今我们不是要破祖宗法,是要补漏洞。月报制度可查虚实,稽查司只为督行,不代决断。这不是夺权,是让该做事的人不敢再拖。”
欧阳鸿儒抬眼看着她:“你可知旧制为何设层级?为防躁进,也为稳局。”
“我知。”苏桐点头,“所以提议先试两州——青州与云州。半年为期,每月呈报成效与问题。若无益处,届时自当废止。若有实效,再议推广。”
殿中一时安静。
户部侍郎终于开口:“月报……或可试行。但需定格式,限内容,不得泛滥成扰。”
这已是松动。
苏桐立即接话:“可由户部牵头拟定细则,三日内呈交内阁。所有数据公开备案,任诸位查阅。”
欧阳鸿儒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看向皇帝:“陛下,老臣以为,既有人愿担责试行,不妨容其一试。设限门槛:仅准八品以下官吏,就民生紧急事直递,且须附地方印证。如此,或可避滥用之患。”
皇帝缓缓点头。
礼部尚书猛地站起:“此举开女子参政之先例,后世必以此为祸端!”
“我不是以女子身份在此说话。”苏桐直视他,“我是以一个愿解决问题的人站在这里。皇后谋逆时,是谁查清真相?北境缺粮时,是谁协调出粮道?这些事无人肯做,我做了。现在我想把做法变成规矩,让以后无论谁在位,都不必再等人挺身而出。”
她顿了顿,“若只因我是女子,便连试一试都不许,那不是护规矩,是护私心。”
礼部尚书脸色铁青,不再言语,拂袖离席。
另有三四名老臣随之起身,默然离去。
苏桐未阻拦,只命内侍记下缺席者姓名,随后对余下众人道:“反对者名单,我会如实上报陛下。支持者,我也记在心中。三日后,试点人选与规章细则将全部公示。欢迎随时查证,也欢迎提出修改意见。”
她说完,退回侧位。
皇帝仍未多言,但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散议之后,苏桐走出大殿。阳光落在肩头,她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是方才记录的当场表态名单。支持者寥寥,但已有两人落笔签名——户部侍郎、工部员外郎。欧阳鸿儒虽未签字,却让随从带话:“让他看看再说。”
青禾迎上来,低声问:“他们真的会配合吗?”
“有人会。”苏桐说,“只要开始动了,就不会一直不动。”
她将名单收好,走向书房。
接下来几日,她召集文吏昼夜修订规章。每一条都注明依据,每一项都列出过往案例。她要求所有参与人员署名背书,文书封底加盖私印。
第三日清晨,完整草案呈入御前。皇帝阅毕,提笔批了两个字:试行。
消息传出,朝中议论再起。
一些官员私下议论:“她不怕麻烦,也不怕担责,反倒让人说不出话。”
另一些人仍持异议:“纵有成效,也不能由女子主导政改。”
但更多人开始沉默观望。
五日后,青州与云州布政使接到密令,着手准备对接稽查司特派专员。人选名单中,第一位便是曾参与北境屯田改革的监察主事林远之。
苏桐亲自召见此人。
“你去地方,不带兵,不掌权,只查事。”她说,“每月写一份实情报告,直接送入内阁与我手中。不准删改,不准拖延。若地方阻挠,你在奏本上写明受阻情形,我来解决。”
林远之问:“若他们不认这个司呢?”
“那就让他们看看。”苏桐说,“谁挡路,谁怕查,谁心里有鬼。”
那人领命而去。
半月后,第一份地方月报送抵京中。内容详尽,涉及赋税使用、工程进度、灾情应对三项。其中一条指出,青州某县仓廪账面存粮三千石,实地核查不足千石。
苏桐将报告原件抄送内阁每位大臣,并附一句批语:**事实不会说话,但我们能听。**
次日早朝,礼部尚书当庭质问:“区区一次核查,怎能代表全局?”
苏桐回应:“不是一次,是每月都有。不是一处,是两州共十六县都将接受监督。若您不信,可亲自去查。我愿同行。”
殿中无人应声。
欧阳鸿儒低头看着手中报告,许久未语。
户部侍郎悄悄将自己那份递给了身旁同僚,低声道:“你看这数据,和我们户部收到的不一样。”
那人皱眉:“上面报的是足额,这里写的却是亏空。”
“所以需要稽查司。”户部侍郎轻声说。
苏桐立于殿侧,听见了这句话。
她没有笑,也没有表露情绪,只是默默将下一批试点地区名单整理完毕。
名单上,赫然写着:**荆州、凉州、兖州**。
她提起笔,在最上方写下四个字:
**逐步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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