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清醒来的消息,被严格封锁在绥远卫衙署的核心圈内。对外,张将军依旧宣称钦差大人重伤未醒,需静养,所有防疫事务暂由方淮等医官依既定方略执行,重大决策则需通过他转呈“昏迷中”的林大人“梦授”——这自然是林婉清与张将军、方淮商议后定下的权宜之计,旨在迷惑暗处的敌人,争取宝贵的喘息之机。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林婉清虽侥幸捡回一命,但身体已元气大伤。疫毒与刺客之毒交攻,虽经猛药强行压制逼出,却严重损及心脉根本。她每日大部分时间仍需卧床静养,清醒时也常感心悸气短,稍一劳神便虚汗淋漓,需要靠方淮和胡老精心调配的汤药和针灸勉强维持精神。她就像一盏油尽灯枯的残灯,一阵稍大的风便能将其吹灭。
但她的意志却如寒铁般坚韧。每日,她强撑着听取方淮关于疫情变化的详细汇报,审阅各地送来的脉案记录,凭借其超凡的医理悟性和对疫病的深刻理解,在病榻上运筹帷幄,对方略进行微调。她发现,新方虽遏制了急症暴毙,但许多患者转为“邪退正虚”的缠绵状态,恢复极慢,且极易因外感或劳碌而反复,甚至出现了一些类似“虚劳”的后期症状。
“此毒……不仅伤血,更深蚀元气。”她斜倚在榻上,指尖划过脉案上记录的患者“食少纳呆、形销骨立、低热不退”的描述,声音虚弱却清晰,“后续调理,当以……健脾益气、滋阴养血为主,佐以……清解余毒。可酌用……参苓白术散合……青蒿鳖甲汤……化裁……”
方淮在一旁飞快记录,心中敬佩不已。大人在如此境况下,思路竟依旧如此缜密清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疫情的新阶段和应对关键。
除了疫情,林婉清更忧心的是那隐藏在暗处的危机。她让张将军秘密呈上近日城防巡查记录与人员异动报告。果然,在遇刺事件后,城中虽表面平静,但暗流涌动。有几起看似意外的“走水”(小火患)发生在粮草囤积点附近;有巡夜兵士报告称在深夜听到不同寻常的夜枭啼叫(疑似联络信号);更有一名负责黑风峪后续清理的低阶军官,在轮休时醉酒失足落井身亡,虽经勘验定为意外,但时机太过巧合。
“北狄……绝不会只派一次刺客。”林婉清对榻前的张将军低语,气息不稳,“他们的目的……是让绥远卫从内部……乱起来。疫情是刀,谣言是毒,内应……是眼和手。必须……找出他们……”
张将军面色凝重:“末将已加派亲信,暗中排查所有近期与外界有接触、行迹可疑之人,特别是……曾与那支商队有过往来,或籍贯靠近边境的兵士吏员。只是……敌暗我明,排查需时,且恐打草惊蛇。”
“引蛇出洞……”林婉清闭目思索片刻,忽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放出消息……就说……我虽未醒,但昏迷前……曾留下破解疫毒的关键药引……就藏在……黑风峪某处……需待我醒后亲往取出……”
张将军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大人是想……以此为由,加强黑风峪守备,实则设下陷阱,看谁会对那里格外‘关心’?”
林婉清微微颔首,一阵咳嗽后,缓声道:“黑风峪是毒源之地……也是线索所在。他们若想毁尸灭迹……或确认什么……必会有所行动。守株待兔……好过……大海捞针……”
此计虽险,却是目前打破僵局的最佳方法。张将军领命,立刻着手安排,一方面秘密加强黑风峪的监控,布下暗哨;另一方面,让方淮“无意”中向几个看似可靠的医官“透露”了关于“关键药引”的只言片语,让消息通过“可靠”的渠道悄然散播出去。
就在这内紧外松的布局中,一封来自京城的六百里加急密报,被张将军的心腹秘密送入衙署,直接呈到林婉清榻前。信是顾长渊亲笔,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写就。
信中的内容,让病榻上的林婉清惊出一身冷汗,连虚弱感都暂时被压了下去。
顾长渊在信中告知:京中收到边境多处军镇密报,北狄近期异动频繁,大量骑兵在边境线集结,似有大规模南侵的迹象!更令人不安的是,与绥远卫情况类似的小规模、症状诡异的“时疫”,也在另外两处与北狄接壤的边镇悄然出现,虽未大规模爆发,但已引起恐慌!朝中已有御史据此弹劾林婉清“防疫不力,致使时疫蔓延,动摇国本”,甚至暗指她“与北狄有所勾连”!
太子虽暂时压下了这些弹劾,但压力巨大。更可怕的是,顾长渊在信末用极隐晦的词语提醒:朝中似有高位者,与北狄暗通款曲,此次边患疫情,恐非天灾,实为“人祸”,意在里应外合,拖垮大雍边防!让林婉清在绥远卫务必小心,不仅防外敌,更要防“内鬼”,尤其是……可能来自朝廷内部的“暗箭”!
这封密信,如同惊雷,炸响了林婉清心中所有的疑团。北狄的军事异动、多处爆发的类似疫情、朝中莫名的弹劾、绥远卫内神出鬼没的奸细……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北狄正在发动一场前所未有、明暗结合的复合攻击!军事压力制造恐慌,生物攻击削弱防线,内部奸细破坏稳定,朝中内应混淆视听!而绥远卫,正是这盘大棋中,首当其冲的试刀石,也是关键节点!她林婉清,不仅是医官,更成了这盘棋中,一枚被双方全力争夺或欲除之而后快的棋子!
一股巨大的压力,夹杂着愤怒与使命感,涌上心头。她猛地坐起,却因动作过急,眼前一黑,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大人!”守在外间的方淮闻声冲入,见状大惊,连忙上前扶住她,为她拍背顺气。
林婉清摆摆手,强压下咳意,将密信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色,目光穿过病痛的迷雾,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原来,她所在的,不仅仅是疫区,更是战场的最前沿。她的敌人,不仅仅是无形的病毒和刺客,还有庞大的敌国和朝中的魑魅魍魉。
“方淮……”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从今日起,所有疫情记录、药方调整、人员调动……一律加密……除我、你、张将军外……不得与闻……特别是……京城来的任何文书函件……需经我……亲自过目……”
方淮感受到她语气中的凝重,心中一凛,肃然应道:“下官遵命!”
林婉清重新躺下,闭上双眼,脑海中飞速盘算着。绥远卫不能乱,疫情必须控制住,内部的钉子必须拔除!否则,一旦绥远卫因疫生乱而失守,北狄铁骑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在自己这盏残灯熄灭之前,为这座边城,为这片土地,燃尽最后的光和热。
一场比疫病更凶险、范围更广阔的战斗,已悄然拉开了序幕。而她,虽身陷病榻,却已置身于风暴的中心。
喜欢古代第一助产士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古代第一助产士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