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系预备班的课程,如同一堵堵无形的墙壁,将我隔绝在真正的炼金术殿堂之外。
而砌成这些墙壁的砖石,就是那些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目眩的炼金符号。
《炼金符号学与方程式入门》的讲师是位一丝不苟的老先生,弗罗斯特法师。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毫无波澜地讲述着每一个符号的渊源、变体以及在基础方程式中的作用。
“注意,‘Δ’并非简单的变化,它代表在特定热量催化下,物质内部结构的‘定向跃迁’……
‘?’双箭头,意味着反应的可逆性,但其能量壁垒需要精确计算,否则……”
他的手指在黑板上划过,留下一个个如同天书的字符。
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跟上他的节奏。
但那些扭曲的线条在我眼里,就像是淘气的妖精在纸上乱舞,毫无规律可言。
周围的年轻学员们时而点头,时而快速记录,显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在家族熏陶或前期教育中,早已接触过这些基础。
而我,连“Θ”代表“基础物质稳定态”和“Ψ”代表“精神能量残留”都时常混淆。
弗罗斯特法师偶尔会提问,目光扫过教室,从未在我身上停留,仿佛我是不存在的空气。
一堂课下来,我笔记本上留下的只有大片茫然和无力的涂鸦,以及因用力思考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下课钟声一响,我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目的地明确——学院图书馆,炼金区。
图书馆炼金区占据着整整一层楼,高耸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空气中混合着古老羊皮纸、干燥草药和某种淡淡的、类似硫磺与臭氧混合的奇异气味。
这里是知识的海洋,也是我唯一的救生艇。
我找到那个最偏僻、灯光最为昏暗的角落,那里存放着最多积满灰尘的、关于炼金符号学和基础理论启蒙的书籍。
这些书大多年代久远,语言晦涩,插图模糊,早已被追求前沿研究的学员和讲师们遗忘。
但对我而言,它们是我的“启蒙之匙”。
我摊开弗罗斯特法师今天讲解的笔记,对照着借来的《炼金符号溯源(入门篇)》和《基础方程式图解》,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一个字一个字地啃读,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比对。
“‘Ξ’……代表外部能量介入的‘催化’……与‘Δ’定向跃迁结合,意味着在外部能量引导下的特定结构变化……”
我喃喃自语,用手指在粗糙的纸面上描摹着符号的形状,试图将它刻进脑子里。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
很多概念抽象至极,我只能依靠死记硬背,或者寻找书中那些简陋的、示意性的图解来帮助理解。
有时,为了弄懂一个符号在某个简单方程式里的作用,我需要翻阅好几本不同的启蒙书,花费数个小时。
图书管理员,一位总是戴着单边眼镜、身形瘦削的老先生,最初对我这个总在基础区徘徊的“大龄学员”投来诧异的目光。
但几次之后,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挣扎与坚持,偶尔在我对着某个符号愁眉不展时,会无声地走过来,放下一本更浅显易懂的、给少年启蒙用的《图说炼金符号》,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他的沉默帮助,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让我倍感温暖。
当图书馆闭馆的钟声敲响,我揉着发酸的眼睛和僵硬的脖颈,收拾起写满潦草笔记和符号涂鸦的本子,踏着星光返回仓库。脑袋里塞满了各种符号和定义,胀痛不已,但一种微弱的、逐渐清晰的脉络,似乎正在混乱中慢慢形成。
《基础元素论》的课堂同样让我备受煎熬。
讲师是一位气质优雅的女法师,伊莎贝拉女士,她能用最悦耳的声音讲述四大元素(火、水、土、气)及其衍生属性(如热、寒、坚、韧等)之间精妙而复杂的平衡关系。
她展示着精美的魔法影像:一团火焰如何在水元素的包裹下维持稳定,一块岩石如何在气元素的侵蚀下缓慢风化……理论完美,逻辑自洽。
但当她在课堂上提问,让我们分析一种常见草药“银叶草”的元素属性构成及其在简单宁神药剂中的作用原理时,我再次卡壳了。
按照理论,银叶草应该偏向“水”与“土”属性,带有“寒”与“韧”的特性,用于安抚躁动的“火”与“气”……
可我知道,在老瘸腿的土方子里,银叶草常与一些带有微弱“火”属性的辛辣根茎一同使用,用来驱散寒湿之气。
这完全违背了元素相克的经典理论!
我犹豫着,最终还是举起了手,提出了我的疑问。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带着惊讶和……一丝看笑话的意味。
伊莎贝拉女士优美的眉毛微微蹙起,她保持着礼貌,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杰瑞学员,你提到的民间用法,可能涉及到一些未被记载的、复杂的中间反应,或者仅仅是经验性的巧合。在正统的元素理论体系中,水、土属性与火属性确实存在天然的拮抗。我们学习的是经过无数先贤验证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原理,而不是未被证实的、局部的特例。”
她的话滴水不漏,维护了理论的纯洁性,也轻易地将我的“实践经验”归为了“未被证实的特例”。
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烫,默默坐下了。
当晚,在图书馆那个熟悉的角落,我翻遍了《基础元素论》的教材和相关的注释本,试图找到能够解释银叶草那种“异常”用法的理论依据。
结果自然是徒劳。正统理论就像一座精心构筑的堡垒,严丝合缝,不容许任何来自“野路子”的质疑。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烦躁地合上书,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架更高处,那里摆放着一些蒙尘更厚的、标题带有《非主流元素假说》、《地方性材料特性异闻录》之类的书籍。这
些书在学院里被视为“杂书”、“野史”,几乎无人问津。
鬼使神差地,我踮起脚,费力地抽出了一本《边缘元素交互案例集》。
书页泛黄发脆,里面的字迹也有些模糊。我随手翻看着,里面记载着各种光怪陆离、不被主流认可的观察和猜想。
突然,一段关于“地域性能量场对基础物质属性的微量偏移影响”的描述,吸引了我的注意。
书中提到,在某些特定的地理环境(比如富含某种矿物的沼泽、或者强烈的魔力乱流区),长期生长的植物或存在的矿物,其表现出来的基础元素属性,可能会与标准图谱存在极其细微的、但可能具有实际意义的差异……
地域性能量场?微量偏移?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黑沼泽!梦魇藤!银叶草!石斑蟾蜍!
会不会……我所接触的那些材料,因为它们生长的黑沼泽环境特殊,其元素属性本身就与学院标准实验室里培养的、或者来自其他地区的同类材料,存在细微不同?
所以老瘸腿的土方子才能生效?
所以我的凝神香才会有那种效果?
这个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虽然模糊,虽然缺乏证据,却瞬间照亮了我心中的迷雾!
正统理论或许没错,但它描述的是“普遍情况”。
而我所处的“黑沼泽环境”,可能就是一个“特殊案例”!
我要学习的,不是盲从理论,而是理解理论,然后用它来解释和指导我的“特殊案例”!
从那天起,我去图书馆的目的悄然发生了变化。我依然会恶补基础符号和理论,因为那是我与这个知识体系对话的工具。
但我开始花更多时间,去翻阅那些被视为“非主流”的、记载着各种奇异案例和假说的“杂书”。
我不再试图用学院的尺子去丈量我的整个世界,而是开始尝试,如何用学院的工具,去理解和丈量我那一片独特的、生长于黑沼泽泥泞中的“小世界”。
知识,开始从束缚我的桎梏,慢慢转变为我可以利用的武器。
虽然这把武器还很钝重,挥舞起来十分吃力,但方向,已经悄然改变。
伊莎贝拉女士那关于“普遍原理”与“局部特例”的论断,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但图书馆那些落满灰尘的“杂书”,又给了我一丝模糊的希望。
我意识到,想要在学院立足,想要让风行商会拥有真正的“不可复制性”,我不能仅仅被动地学习那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原理”,我必须主动出击,将我所知的“局部特例”,用学院能够理解的方式,包装起来,确立其价值。
这个机会,随着预备班第一学期接近尾声而到来。
弗罗斯特法师布置了期末考核任务——一篇关于任意炼金基础概念应用的短篇论述。
要求不高,只需运用课堂所学,对一个简单的现象或材料进行初步分析。
大多数同学选择的是分析“清水的净化过程”、“普通铁锭的锈蚀原理”这类安全且经典的题目。
而我,在反复斟酌和与埃尔文讲师简短沟通后,决定冒险一搏。
我的论文题目是:《基于地域性能量场影响的梦魇藤-非标准元素属性偏移及其初步应用探析》。
这个题目又长又拗口,充满了刻意模仿来的学术腔调。
核心内容,就是试图用我从“杂书”里看来的“地域性能量场微量偏移”假说,结合基础元素论,去解释为什么黑沼泽产的梦魇藤,会表现出与标准记载不同的、可以被安全利用的安抚特性,而非纯粹的毒性。
我花了整整两周时间,泡在图书馆里。
一边翻着正统的《大陆植物元素图谱》(确认标准记载),一边对照着那些边缘理论的书籍,小心翼翼地构建我的论述框架。
我没有能力进行复杂的能量检测和数据分析,我的“论据”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老烟枪他们提供的、关于黑沼泽环境特殊性的描述(地质、水质、常见伴生生物);
二是我自己记录的、不同批次梦魇藤在凝神香中表现出的效果稳定性(对比其他地区同类产品的记载);
三是我大胆提出的、关于“牡蛎壳粉可能通过非简单酸碱中和,而是某种更复杂的能量缓冲机制来稳定梦魇藤活性”的猜想。
我知道,这篇论文在真正的炼金师眼里,可能漏洞百出,甚至贻笑大方。
但它是我将“民间经验”与“学院理论”进行结合的第一次正式尝试。
我不求得到高分,只求能引起一丝注意,能让我和我的“黑沼泽材料”,在学院的体系里,留下一个正式的、可供引用的“名分”。
论文提交上去后,我如同等待第二次审判。
几天后,弗罗斯特法师在课上进行了简单的点评。
他提到了几篇分析规范、逻辑清晰的论文,语气平淡。
最后,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了我所在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还有一位学员,选择了一个……非常规的课题。试图探讨地域性差异对基础材料属性的影响。思路……有其独特性。但需要指出,其论据多基于间接描述和未经严格控制的实践观察,理论支撑薄弱,结论具有高度推测性。在正统炼金研究中,此类方法并不可取。”
教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窃笑。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愣住了。
“不过,”弗罗斯特法师话锋一转,“敢于跳出标准框架思考,本身并非全无价值。该论文已提交学院资料库备案。希望该学员在后续学习中,能注重夯实理论基础,用更严谨的方法论来支撑其观点。”
提交学院资料库备案!
这意味着,我的论文,连同“黑沼泽梦魇藤非标准属性”这个概念,正式被学院记录在案了!
哪怕它被打上“推测性”、“非正统”的标签,但它存在了!未来如果有人(比如维恩商会)再想用“原料不明”、“属性有毒”来攻击我的凝神香,我就可以拿出这份学院备案的论文作为回应——看,它的特殊性已经被学院记录,并非我信口开河!
这薄薄的几页纸,就是我为风行商会建立的第一道,基于知识的、微小的壁垒。
果然,维恩商会没有停止他们的动作。
就在我论文提交后不久,罗恩大叔气冲冲地告诉我,维恩商会针对学员市场推出的“基础宁静熏香”开始大规模铺货,价格压得极低,几乎是在亏本销售,明显是想用资本碾压我们。
同时,关于凝神香“毒性残留”、“使用廉价有毒原料”的谣言在学员中传播得更广了。
若是以前,我恐怕只能被动地加强品控,或者跟着降价,陷入恶性竞争的泥潭。
但现在,不同了。
我没有选择与他们在价格上硬碰硬,也没有徒劳地去辟谣。
我将莉娜、罗恩大叔叫到仓库隔间,拿出了我那篇论文的副本,以及弗罗斯特法师的评语记录(我特意记下了他那句“已提交学院资料库备案”)。
“莉娜,”我指着论文里关于原料处理和安全性论述的部分,“
你根据这份论文的核心内容,整理出一份通俗易懂的《‘风行’凝神香原料特性与安全性说明》。
不需要太复杂,就强调一点:我们所使用的黑沼泽梦魇藤,其属性具有地域特殊性,相关研究已提交铁盾学院炼金系备案。我们的处理工艺,是基于对这种特殊性的理解而设计的。”
莉娜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会长是想……用学院的‘名分’,来对抗他们的谣言?”
“没错!”我点点头,“
他们可以说我们用的原料‘非标准’,但无法否认学院已经记录了这种‘非标准’的存在!我们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反而能化被动为主动!”
我又对罗恩大叔说:“罗恩大叔,您去找莱昂,还有那些信任我们的学员代表。把这份《说明》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我们欢迎任何对产品安全有疑虑的人,随时来参观我们的标准化工坊(多亏了上次的整改),了解我们的原料和处理流程。同时,暗示他们,维恩商会那种低价倾销,要么是品质无法保证,要么就是别有用心,想挤垮我们这种真正在做创新探索的小商会。”
罗恩大叔摩拳擦掌:“好!我这就去!妈的,看他们还怎么胡说八道!”
很快,一份措辞严谨、引用了“学院备案”字样的《‘风行’凝神香技术白皮书(简要版)》,出现在了莱昂等学员代表的手中,并通过他们,在信任凝神香效果的学员圈子里小范围流传。
“看!风行商会用的梦魇藤是特殊的!学院都备案了!”
“我就说嘛,用了这么久没事,效果还好,怎么可能有毒?”
“维恩商会那个便宜货我试过,味道冲,效果差远了,就知道降价,肯定没安好心!”
舆论的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虽然维恩商会的低价熏香依旧抢走了一些对价格极其敏感的客户,但那些更看重效果和安全性的学员,开始重新选择凝神香,甚至因为这份《白皮书》和维恩商会的打压,产生了一种支持“创新者”对抗“垄断者”的微妙心理。
我们没有赢,但我们成功地站稳了脚跟,没有被谣言和价格战击垮。
更重要的是,我们找到了一种新的防御和反击的方式——借助知识的力量,建立话语权。
当阿尔方斯和霍恩发现,他们惯用的资本碾压和谣言攻势,这次撞上了一堵看似无形、却带有“学院认证”印记的墙壁时,他们会作何感想?
我知道,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但风行商会,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挨打、在泥泞中挣扎的小摊子了。
我们有了自己的工坊,有了初步的管理体系,现在,更有了来自知识领域的、第一块小小的盾牌。
双线生活的疲惫依旧,但在学院灯光下苦读的每一个夜晚,在图书馆尘埃中翻找的每一本“杂书”,似乎都拥有了更具体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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