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晨曦的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照亮太极殿斑驳的琉璃瓦时,沈流苏再次立于百官之末。
但这一次,无人敢再将她视作一个不起眼的宫女。
她手中的奏折,轻如蝉翼,却重若泰山。
当内侍尖细的嗓音念出奏折的标题时,整个金銮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奏请,于太极殿旧址,重现庚戌年七月初七,先帝弥留之夜。”
寂静只持续了三息,随即轰然炸裂!
“荒谬!荒谬绝伦!”礼部尚书气得浑身发抖,花白的胡子翘得老高,“重现先帝弥留夜?这是要招魂,还是要行巫蛊之术?沈流苏,你可知此举乃大不敬之罪!”
“沈香主,请三思!”一位老臣出列,痛心疾首,“逝者已矣,真相纵然重要,又岂能惊扰先帝英灵?此等闻所未闻的妖妄之举,必将动摇国本啊!”
一时间,殿上群情激愤,口诛笔伐之声如浪潮般扑向那个纤弱的身影。
他们将她视为一个试图用鬼神之说撼动朝堂的疯子,一个野心勃勃的妖女。
沈流苏却始终面不改色,她静静地等待着,直到所有的嘈杂都化为粗重的喘息。
她才抬起眼,目光越过所有指责她的臣子,笔直地射向御座之上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臣,非为翻案。”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只为,正香魂。”
正香魂。
三个字,如三道惊雷,劈在众人心头。
她继续道:“那一夜,香是罪证。臣要让天下人亲眼见证,香,亦可为清白作证。臣请陛下准许,在太极殿原址,按照当年的节气、星象、地气湿度,以工部营造之法复现当时的陈设,分毫不差。臣将亲手调配那一夜所用之香,让它,自己说话。”
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之怒。
这番言论,已然超越了僭越,近乎于挟“天意”以令君王。
然而,御座上的萧玦,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沉默着。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被无数谎言包裹的、孤独而冰冷的夜晚。
他想起那半道残诏,想起那枚梅瓣压痕,想起那被“褪影香”抹去的历史。
许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金属般的质感,冰冷而决绝。
“准。”
一个字,乾纲独断。
他站起身,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俯瞰着殿下百官。
“但,由朕亲监。”
三日后,早已化为一片废墟的太极殿旧址,竟奇迹般地拔地而起一座临时的香坛。
工部营造司的匠官们在冯承恩的带领下,不眠不休,完全按照沈流苏提供的、精确到寸的图纸施工。
四角,是四尊仿古青铜皿,用以承纳地气。
中央,是一座高九尺的汉白玉石台,象征九五之尊。
就连地面的砖石铺设,其纹路走向都与星图暗合,一丝不苟。
冯承恩看着这鬼斧神工般的设计,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女主子,敬畏更深。
与此同时,一张榜文被张贴于宫门之外,引来全城百姓的围观。
榜文上,赫然是沈流苏亲笔书写的香方。
“主料:追忆引,采自西域幻暝沙海,能牵引物事之记忆。”
“辅料:定神木,产于东海之滨,可安魂定魄,破除虚妄。”
“辅料:醒魂草,生于南疆瘴疠之地,有唤醒沉睡神识之效。”
“辅料:断梦藤,长于北境雪山绝壁,能斩断迷离幻境。”
每一味香料的来源、性状、功效,皆被标注得清清楚楚,毫无隐瞒。
这不像是妖术的秘方,反倒像是一份严谨的药典。
百姓们看不懂其中的玄机,却被这种前所未有的坦诚所震撼,议论纷纷,称奇不已。
庚戌年七月初七,子时。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大雨滂沱。
而今夜,却是风雨忽歇,乌云散尽,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悬天际,星辰璀璨,仿佛整个夜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太极殿旧址,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
百官、禁军、闻讯而来的宗室贵戚,将香坛围得水泄不通。
萧玦一身玄色常服,立于祭坛最高的台阶之下,神情肃穆,他身后,是整个大晏王朝的权力核心。
万众瞩目中,沈流苏身披一袭最简单的素衣,赤足缓步登坛。
她没有佩戴任何华丽的首饰,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挽起,在月光下,宛如一位即将行祭的远古神女,圣洁而孤高。
她没有念诵任何祷文,只是依次走过四角的青铜皿,亲手点燃了其中早已备好的香料。
“嗡——”
四道截然不同的香气,在同一时刻升腾而起。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四缕烟气初散时混沌如雾,在空中翻滚纠缠,却并未随风飘散,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引着,缓缓向香坛中央的石台上空聚合。
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凝聚、塑形。
在无数双惊骇欲绝的眼睛注视下,那团烟雾竟在殿顶盘旋成一道模糊的虚影——那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端坐于空无一物的龙椅之位上,龙袍的轮廓依稀可辨,一只手无力地垂下,另一只手却在微微颤抖,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父皇……”
萧玦立于阶前,死死盯着那道虚影,呼吸骤然加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姿态!
那是父皇临终前,被病痛与药物折磨得神志不清时,最常做的动作!
人群中爆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观者无不骇然。
这已经不是奇术,而是神迹!
香势再变!
随着醒魂草的药力彻底挥发,那道虚影的动作停滞了。
紧接着,一阵断断续续、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隐隐浮现。
“吾儿……莫信……她们……说的……”
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字字如针,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噗通!”
礼部那位老学士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面如死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当日只有太后与几位顾命大臣在侧,先帝神昏,未曾留下只言片语!这是史官的记载啊!”
他的话,反而证实了这幻音的恐怖真实性。
沈流苏冰冷的声音,在此时恰如其分地响起,响彻全场。
“香气记得。”
她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或震撼的脸。
“它记住了那一夜,有人在给先帝的安神汤中,偷偷混入了能制造幻听的‘摄心香’。它让先帝在弥留之际,听见的不是自己儿子的声音,而是旁人杜撰的、劝他另立储君的虚假之语!”
话音未落,她从袖中取出一卷被火烧得残破不堪的绢帛。
那是她父亲沈问之遗留的《香典》残谱的最后一页。
她高举残谱,迎着月光,当众朗声念出那段被焦痕半掩的文字:
“庚戌夜,香成而心乱,吾知其意,故于安神香中,增定神木半钱,以破其循环第七息之幻!”
她放下残谱,抬头直视着面色铁青的百官,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了十年的悲愤与骄傲。
“所谓的‘调香失误’,是我父亲在发现阴谋后,试图用药理相克之法,强行打断‘摄心香’制造的幻觉!加入定神木,会让香气共振的频率在第七息时出现零点七秒的断裂——这零点七秒,足以让先帝从幻听中挣脱片刻!我父,非是失职,而是救驾!他用自己的死,保住了先帝心中真正的传位之序!”
全场死寂。
真相如同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每个人的心上。
萧玦久久地伫立在台阶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良久,他忽然动了。
他抬起手,解下了悬于腰间的一块古朴玉佩。
那是“龙衔珠”,大晏王朝历代帝王贴身佩戴的传承信物!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萧玦一步步走上祭坛,走到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汉白玉石台前。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那块代表着皇权合法性的玉佩,亲手放入了中央那尊燃烧着“追忆引”的律馨炉中。
“轰!”
火焰冲天而起,青色的烟柱瞬间化为赤金!
“咔嚓”一声脆响,那块传承百年的古玉,竟在烈焰中裂为两半!
玉龙口中衔着的那颗明珠,则滚落而下,坠入炽热的香灰。
下一刻,那冲天的赤金烟气,在空中轰然凝聚,化作一道完整得令人不敢直视的圣旨虚影,金光璀璨,字字清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三子萧玦,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可堪大任。着即传位于皇三子萧玦,以继统正脉,万世勿替!”
看到这行字,如同亲眼见到先帝降临,亲耳听到先帝开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轰然响起,从百官到禁军,再到外围的百姓,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跪伏于地,不敢抬头。
整个天地间,唯有两人站立。
一个是御座虚影之下的帝王萧玦。
另一个,是祭坛之上,衣袂飘飘的沈流苏。
她没有跪,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玦,看着他眼中的风雷激荡,看着他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
“陛下,现在您听到的声音……是真的了。”
萧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那片虚无的御座,又落回脚下那尊律馨炉。
火焰渐渐熄灭,炉底的香灰,在无人搅动的情况下,竟悄然聚拢,显现出一幅新的痕迹——
一柄象征着旧日权柄的权杖,已然断裂。
而在断裂的杖旁,一枝含苞待放的梅花,正破灰而出。
旧秩序,已然崩塌。
萧玦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片空荡荡的、曾属于太极殿御座的废墟之上。
那片废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有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然。
这个位置,不能再空着了。
但它所承载的,也不该再是过去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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