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书记袁泽那篇措辞严厉、指向明确的改革动员讲话，如同一声平地惊雷，瞬间传遍了明珠市的每一所高校，尤其是作为改革试点的明珠大学。
表面上看，各级单位迅速组织学习，表态坚决拥护省委决策，支持改革。
但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开始汹涌、碰撞。
刘一手教授在动员大会结束后，将自己关在“量子信息与物质科学中心”那间豪华的办公室里，整整一个下午没有见任何人。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呛人的烟雾。
他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带着学者矜持和权势者优越感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学术资源学术分配？剥离行政权力？强制设备共享？”他反复咀嚼着袁泽讲话中的这几个关键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戳在他最核心的利益上。
他赖以维系团队优势、巩固学术地位、乃至与京都资本进行利益交换的根本，就是对校内大量高端仪器设备和科研经费的绝对掌控权。
一旦这些权力被那个什么狗屁“学术资源评审委员会”拿走，他刘一手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刘一手吗？
他团队里那些依附于他的教授、研究员，还能像现在这样死心塌地吗？京都那边的“金主”，还会继续在他身上投入巨资吗？
想到这里，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不行！绝对不行！他苦心经营多年才打下的江山，绝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所谓“改革”夺走！
“想动我的奶酪？没那么容易！”刘一手掐灭手中的烟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
他深知，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光有学术地位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和娴熟运用规则（甚至扭曲规则）的能力。
袁泽有尚方宝剑，他刘一手也有自己的护身符和杀手锏。
他拿起内部电话，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王助理，通知下去，今晚七点，中心小会议室，核心团队开会。
另外，帮我约一下教务处李副处长、设备处孙科长，还有……学院党委张副书记，就说我有些关于落实市委改革精神的具体想法，想私下跟他们沟通一下，时间地点你安排，要隐蔽。”
电话那头的王助理心领神会，立刻应承下来。他跟随刘一手多年，太清楚这位老板的脾性和手段了。
这是要开始构筑防线，拉拢盟友，准备打一场“规则内的战争”了。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量子信息中心”那间小型会议室内，烟雾缭绕。
刘一手团队的核心成员，几位依附于他的教授、骨干研究员悉数到场，人人面色凝重。
刘一手没有绕圈子，直接将改革方案的核心内容，尤其是触及他们利益的部分，摊开来讲明。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环视一圈，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省委的决心很大，来势汹汹。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就是坐以待毙！到时候，别说新资源申请不到，就是我们手头现有的设备、经费，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一个头发花白、资历颇老的教授忧心忡忡地开口：“刘院士，这……这改革是市委定的调子，我们硬顶，恐怕……恐怕没好果子吃啊。袁书记那天的讲话，你也听到了……”
“硬顶？谁说我们要硬顶了？”刘一手嗤笑一声，手指敲着桌面，“我们要‘积极支持’改革，‘深入学习’精神，‘认真落实’要求！”
他刻意模仿着官场上的套话，语气却充满了讽刺。
“怎么支持？怎么落实？”另一个中年教授疑惑地问。
“这就是今晚叫大家来的目的。”刘一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改革方案是纲领性的，具体怎么执行，细则由谁来定？操作空间就在这里面！”
他开始部署任务，条分缕析，显示出其老辣的政治手腕：
“第一，我们要牢牢抓住‘制定实施细则’的话语权！
王助理，你明天就去设备处、科研院，主动请缨，就说我们‘中心’愿意作为试点，协助学校制定大型设备共享的具体管理办法、收费标准、预约流程。
记住，态度要诚恳，姿态要低！我们要把规则制定的主动权，尽可能抓在自己手里！
在细则里，可以设置一些‘合理’的门槛，比如‘优先保障国家级重大重点项目’、‘使用者需具备相应资质认证’、‘涉及核心技术的设备需经原管理单位审核’……这些条款，操作空间就大了！”
王助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准备材料，保证做得漂漂亮亮，冠冕堂皇！”
“第二，”刘一手看向几位骨干研究员，“你们立刻动手，把我们中心那些使用率不高、或者即将淘汰、或者核心部件需要进口、维护成本极高的老旧设备，整理一个清单出来，主动‘贡献’给学校的共享平台！
要做表率嘛！但是，那些核心的、尖端的、我们正在关键项目上使用的设备，一台都不能放！
理由就是涉及‘国家安全’、‘技术保密’、‘项目攻坚关键期’！谁敢强行调用，影响了国家级项目，谁来负责？”
这一手“弃卒保车”，既响应了号召，又保住了根本，不可谓不高明。
“第三，关于那个‘学术资源评审委员会’。”刘一手眼中寒光一闪，“我们必须确保里面有‘我们自己人’！
李教授，你在理论物理领域资历深，人脉广，要积极活动，争取进入委员会的名单。
其他方向，大家也要动用各自的关系，推荐对我们有利的专家。
这个委员会，绝不能成为陈庚那些人一边倒的舞台！”
“最后，”刘一手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阴冷，“对于某些不识时务，想借着改革东风往上爬的人，比如……少年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该敲打的时候，就要敲打！
让他明白，学术界，不是光会读书就行的！青年学者论坛，不是他逞能的地方！”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要对即将在论坛上作报告的袁凡下手了。一场针对袁凡的学术发难，正在紧锣密鼓地策划中。
……
就在刘一手团队密谋对策的同时，改革的春风，也确实吹绿了一些角落。
物理学院那间属于陈庚院士的、堆满书籍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陈庚、周铸，以及几位平时备受刘一手团队挤压的年轻副教授和优秀博士后聚在一起，情绪激动中带着振奋。
“陈院士，袁书记的讲话，真是说到我们心坎里去了！”一位戴着眼镜、面容还有些青涩的博士后激动地说！
“我们那个交叉学科项目，之前申请一点普通的表征设备都困难重重，要是真能实现共享，那就太好了！”
周铸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是啊，关键是建立了新的规则，以后就不用总看人脸色，拼关系了！”
陈庚院士脸上带着欣慰的神色，但眼神中依旧保持着清醒：“市委的决心是好的，方向也是对的。
但是，大家也要有心理准备，改革不会一帆风顺。
旧的利益格局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必然会想尽办法阻挠、拖延，甚至歪曲改革。”
他拿起那份刚刚下发的改革试点方案，指着上面关于“学术资源评审委员会”的条款：“这是我们能否抓住这次机遇的关键。我们必须推荐真正有公心、有水平、敢于坚持原则的学者进入这个委员会，确保资源分配的公平公正。”
“对！绝不能让刘一手他们的人把持委员会！”
“我们联名推荐陈院士您！”
“还有数学学院的韩德厚教授，他为人正派，学术眼光也高！”
众人纷纷建言。
陈庚摆了摆手：“我个人进不进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形成一个合力，推动改革真正落地。尤其是……”
他看向窗外夜色中“量子信息中心”大楼依稀的轮廓，“要防范有人利用制定细则的机会，塞进私货，把经念歪了。”
他转向周铸：“小周，你和少年班的同学们，对资源分配的问题有切身体会，也做过深入的数据分析。
你们要密切关注学校层面关于细则制定的动向，如果发现有不合理、不公正的条款，要敢于通过正当渠道反映问题。”
“明白，陈院士！”周铸用力点头，感觉肩上的责任重大。
一股新的力量，在改革的号召下，正在悄然凝聚，准备与旧势力进行一场不可避免的碰撞。
……
而在更高的层面，博弈也同样在进行。
市委书记袁泽的办公室，深夜依旧亮着灯。
他听取着秘书关于各高校，尤其是明珠大学对改革动员初步反应的汇报。
“……总体来看，表面文章都做得很足，表态都很坚决。
但据我们了解，一些单位和个人，已经开始在细则制定、人员安排等方面进行‘活动’了。
尤其是明珠大学刘一手教授团队，动作频频。”秘书谨慎地汇报着。
袁泽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他轻轻呷了一口浓茶，提了提神。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好事，说明改革触动到了要害。”他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敏锐！
“让他们活动。正好可以看看，哪些是真心支持改革，哪些是阳奉阴违，哪些是想浑水摸鱼。”
他看向秘书，吩咐道：“通知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密切关注各试点单位细则制定的进程。
原则性的问题，必须把住关。同时，要保护好那些真正敢于站出来支持改革、提出不同意见的干部和师生。
要让大家看到，市委说的‘严肃追责’和‘大力褒奖’，都不是空话。”
“是，书记。”秘书记录完毕，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另外，关于明珠大学即将召开的青年学者论坛，刘一手教授那边，可能会有些……针对袁凡同学的动作。”
袁泽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学术上的事情，就按学术的规矩来。相信他自己能处理好。”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份沉静的信任背后，是对孙子能力的了解，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磨砺。
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风暴中才能锤炼出真正的雄鹰。
抢班夺权的暗战，在动员大会落幕的瞬间，就已经在明珠大学的各个层面，以或明或暗的方式，激烈地展开了。
新旧力量的碰撞，规则与潜规则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所有人都被卷入了这场由市委书记亲自推动的、深刻影响未来格局的变革洪流之中，无人能够超然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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