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翰墨生死劫
翰墨斋外,马蹄声碎,火把的光影在窗纸上疯狂跳动,粗暴的呵斥声与砸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追兵竟如此之快,直扑这偏僻书铺而来!
赵五与张先生脸色瞬间煞白。狭小的后堂内,空气凝固如铁。
“从后窗走!快!”张先生猛地推了赵五一把,声音急促而嘶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穿过巷子,往白马寺废殿去!快!”
赵五来不及多想,也知道此刻犹豫便是死路一条。他一把抓起案上那卷被做了手脚的李邕手卷和颜真卿的信,塞入怀中,转身扑向墙角那扇低矮的破旧木窗。
“拦住他们!别让跑了!”前堂传来门板被撞裂的巨响和缇骑的怒吼!
张先生猛地操起案上一方沉重的铁尺,竟毫不犹豫地冲向前堂,用身体挡住了通往内室的狭窄过道,嘶声喊道:“此乃私宅!尔等岂可擅闯!”他试图为赵五争取哪怕一刹那的时间。
“老东西!滚开!”兵刃破风声与老人的闷哼声几乎同时传来!
赵五心头剧痛,却不敢回头,奋力撞开后窗木闩,翻身滚出窗外,跌入冰冷泥泞的后巷。他听到身后书铺内传来打砸声、呵斥声,以及张先生一声压抑的痛呼,随即一切声响都被涌入的嘈杂脚步淹没。
他眼眶发热,牙关紧咬,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黑暗的巷道发足狂奔!寒风刮过耳畔,如同厉鬼的哭嚎。
必须逃出去!必须将怀中的证据送出去!张先生用命换来的时间,绝不能浪费!
巷道曲折幽深,到处是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他依着张先生最后的指引,拼命向白马寺方向跑去。身后,追兵的呼喊声和火把的光亮已经涌入巷口,犬吠声凄厉响起,他们竟然带了猎犬!
眼看就要被追上,赵五猛地拐过一个弯,前方赫然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正是遭受过兵燹的白马寺偏殿遗址。残破的殿墙在夜色中如同巨兽的骨架,阴森可怖。
无处可躲!赵五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废墟阴影中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他拽入一个半塌的佛龛之后!力道之大,让他几乎窒息。
“别出声!”一个极低、却异常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赵五猝不及防,吓得魂飞魄散,正要挣扎,却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了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佛龛外的脚步声和犬吠声迅速逼近。
“分头搜!他跑不远!”缇骑的吼声近在咫尺。
火把的光芒在佛龛入口处晃动,脚步声在周围来回巡查。赵五的心跳如同擂鼓,浑身肌肉紧绷到了极点。捂住他嘴的手纹丝不动,身后的身体也如同岩石般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片刻后,脚步声似乎转向了别处。“去那边看看!”“妈的,跑哪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声响渐渐远去,火把的光亮也移向了更远的地方。
直到确认追兵暂时离开,捂住他嘴的手才缓缓松开,箍住他的手臂也放松了力道。
赵五猛地喘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转过身。借着远处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救他之人——是一个穿着深色夜行衣、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眼睛的男子。此人身形精悍,气息内敛,行动间悄无声息,显然是精通潜行匿踪的高手。
“你…你是谁?”赵五压低声音,警惕地问道。
黑衣人并不答话,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后,他才用那低沉的声音反问道:“颜公信使?”
赵五心中一震,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颜真卿安排的接应之人!他连忙点头,从怀中取出那枚颜真卿给的铜符。
黑衣人瞥了一眼铜符,眼神稍缓,低声道:“随我来。”说完,不等赵五回应,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佛龛,向废墟深处掠去。
赵五不敢怠慢,连忙跟上。黑衣人显然对这片废墟极其熟悉,在残垣断壁间穿梭自如,巧妙地避开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路线。七拐八绕之后,竟来到一处半埋于地下的残破地宫入口。
黑衣人警惕地四下观察片刻,这才示意赵五跟上,率先钻入了地宫。
地宫内阴暗潮湿,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和霉味,但空间却出乎意料地宽敞。角落里竟然点着一盏极其微弱的小油灯,灯旁坐着另一个身影。
见到黑衣人带着赵五进来,那人站起身。借着微光,赵五看清那是一个中年文士,面容清瘦,眼神中带着疲惫与忧虑,但举止间仍有一股沉稳气度。
“人接到了?”文士问道,声音温和却透着紧张。
黑衣人点头,退到入口处警戒。
文士看向赵五,目光中带着审视:“阁下便是从同州来的信使?颜公有何吩咐?”他并未立刻相信赵五的身份。
赵五定了定神,再次出示铜符,并低声道:“颜公命我寻翰墨斋张先生,呈送密信,追查北海公手迹真伪之事。不料…”他声音一黯,“张先生为护我,恐已遭不测…”
文士闻言,脸色骤变,眼中闪过悲痛与愤怒:“元载爪牙,竟猖獗至此!”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下姓杜,名鸿渐,乃颜公旧部,现于东都留司任职。这位是雷万春雷将军麾下的斥候好手。”他指了指那黑衣人。
杜鸿渐?雷万春?赵五心中一惊。杜鸿渐乃是现任兵部郎中,以谋略见长;雷万春更是名将张巡麾下骁将,以勇猛忠义闻名!他们都是坚定的抗贼派,与颜真卿关系密切。颜真卿竟在洛阳布下了如此棋子!
“杜…杜郎中!”赵五连忙拱手,“情况紧急!元载不仅逼迫晚生伪造李公笔迹,其早已暗中篡改、搜集李公真迹,欲行构陷!此有颜公亲笔信及…及一份可疑手卷为证!”他连忙将颜真卿的信和那卷李邕手卷取出。
杜鸿渐迅速接过,就着油灯仔细观看。他越看,脸色越是阴沉,尤其是看到那手卷上跋语和印章的细微破绽时,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果然…果然如此!”杜鸿渐咬牙切齿,“元载贼子,其心可诛!此等手段,歹毒至极!”他抬头看向赵五,“阁下冒险送来此讯,功在社稷!只是…如今缇骑四处搜捕,洛阳城内风声鹤唳,阁下身份已然暴露,需立刻离城!”
“可是…可是证据…”赵五急道。
“证据由我设法呈送。”杜鸿渐果断道,“元载既已察觉你逃往洛阳,并精准找到翰墨斋,说明…说明朝中必有其眼线,甚至可能…可能对颜公亦有所怀疑。你必须立刻离开,吸引追兵注意力,方能保住证据送达之通路!”
赵五瞬间明白了杜鸿渐的意图——弃车保帅!让自己作为诱饵,引开追兵,而杜鸿渐则利用其身份和渠道,设法将证据送出去!这是最残酷,却也可能是最有效的办法!
“我…我该往何处去?”赵五涩声问道。
杜鸿渐从怀中取出一份简陋的舆图,指向上面一点:“往北!渡过黄河,去卫州(今河南淇县)!卫州刺史乃王思礼王帅旧部,素来忠直,或可暂保你周全!切记,沿途绝不可相信任何官府驿站,需绕城而行,昼伏夜出!”他又取出一些干粮和碎银塞给赵五。
“记住!”杜鸿渐紧紧抓住赵五的手臂,目光灼灼,“活下去!将元载、李辅国之阴谋公之于众!此为重中之重!”
这时,地宫外隐约又传来犬吠声。警戒的黑衣人立刻低声道:“杜公,追兵又近了!”
杜鸿渐脸色一紧,猛地推了赵五一把:“从地宫另一端暗道走!快!”
黑衣人迅速掀开地宫角落一处伪装成碎石的木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阴冷的风从中吹出。
“保重!”杜鸿渐最后叮嘱道。
赵五不再犹豫,深深看了杜鸿渐一眼,将千言万语压在心底,一矮身,钻入了那漆黑的暗道之中。
身后,木板迅速合拢,将光明与希望,以及无尽的危险,都隔绝在了身后。
暗道内伸手不见五指,泥泞湿滑,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腐臭气味。赵五只能弓着腰,摸索着冰冷粗糙的洞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艰难挪动。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微弱的水声和光亮。他奋力爬出洞口,发现自己竟已身在洛阳城外的一处荒废河滩,不远处便是浑浊湍急的黄河水。
寒风凛冽,四野寂寥,唯有河水奔腾咆哮。
他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洛阳城模糊而巨大的轮廓,心中充满了悲怆与决绝。张先生凶多吉少,杜鸿渐冒险接应,前路漫漫,杀机四伏。
他紧了紧怀中那关乎无数人性命的证据,辨认了一下方向,毅然转身,投入了北方的沉沉黑暗之中。
(第七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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