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春,江南梅雨时节。
连绵的细雨已经下了半个月,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屋檐滴着水,整个杭州城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烟雨中。苏念书撑着油纸伞,穿过熙攘的河坊街,往家中的当铺赶去。
他是“恒源当铺”的少东家,刚从之江大学经济系毕业,父亲希望他子承父业,他虽不情愿,但孝顺使然,还是回到了家族生意中。这几日父亲去上海进货,当铺就由他暂管。
刚推开当铺的雕花木门,伙计阿福就迎了上来:“少爷,您可回来了。有位客人等您半天了。”
苏念书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什么客人?”
“一位老先生,说要当一件特别的东西。”阿福压低声音,“但他不肯给我看,非要等少东家您来。”
苏念书皱眉,走进内堂。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太师椅上,身穿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脚边放着一个长长的布包。老者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
“老先生久等了。”苏念书拱手,“晚辈苏念书,是这里的少东家。”
老者起身还礼:“老朽姓顾,顾青岩。今日来,是想当一样祖传之物。”说着,他解开地上的布包。
布包里是一把油纸伞。
不是普通的油纸伞。伞面是暗红色的,红得像凝固的血,却又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伞骨是湘妃竹制成,泪痕般的斑点清晰可见。伞柄是紫檀木,雕刻着精美的云纹。整把伞透着一种古雅而诡异的美。
苏念书拿起伞,入手沉重,比寻常油纸伞重得多。他撑开伞,伞面完全展开,直径约三尺,上面的红色在灯光下仿佛会流动,像是有生命一般。
“这把伞...”苏念书仔细端详,“有些年头了吧?”
“三百年了。”顾青岩说,“明代万历年间,先祖顾清源所制。先祖是苏州有名的制伞匠,这把‘红纸伞’是他的得意之作,也是...他的遗作。”
“遗作?”
顾青岩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先祖制完这把伞后,就...离世了。此后这把伞就成了顾家的传家宝,代代相传。但如今家道中落,老朽别无他法,只能将它当掉。”
苏念书摸了摸伞面,触感细腻,不像是纸,倒像是某种丝织品。“这伞面是什么材质?”
“血蚕丝。”顾青岩说,“一种已经绝迹的蚕种,吐的丝天生红色。先祖用特殊工艺将丝织成纸状,再涂以特制的桐油,才制成了这伞面。三百年来,不腐不蛀,遇水不湿。”
苏念书暗自吃惊。血蚕丝他听说过,是传说中的材料,明代宫廷曾用它织造皇后嫁衣,但工艺早已失传。如果这把伞真是血蚕丝所制,其价值不可估量。
“您想当多少钱?”
顾青岩伸出一根手指:“一千大洋。”
苏念书倒吸一口凉气。一千大洋在民国二十七年不是小数目,能在杭州买下一栋不错的宅子。但这把伞确实非凡,如果真如顾青岩所说,价值可能远超一千。
“我需要时间鉴定。”苏念书说,“这把伞太特别,我必须确认它的真伪。”
顾青岩点头:“可以。但老朽有个条件:当铺期间,这把伞必须由少东家您亲自保管,不能交给他人。还有...晚上不要撑开它。”
又是这种故弄玄虚的警告。苏念书想起之前收古琴、古画时,那些卖家也总爱编些灵异故事。他虽不信,但出于尊重还是应道:“晚辈记下了。”
他开了一张当票,当期三个月,当金一千大洋。顾青岩接过银票,深深看了红纸伞一眼,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苏念书将伞拿到二楼的书房,仔细研究。他找来了放大镜、紫外线灯等各种工具,想确认伞的材质和年代。
伞面在放大镜下能看到极细的纤维纹理,确实是丝织品,不是纸。紫外线照射下,伞面发出淡淡的荧光,不是化学染料的荧光,而是天然的蚕丝荧光。
伞骨上的湘妃竹斑点自然,没有人工痕迹。伞柄的紫檀木已经包浆,温润如玉,至少有几百年历史。
种种迹象表明,这把伞确实可能是明代古物,而且工艺非凡。
傍晚时分,雨停了。苏念书将伞放在书房的架子上,下楼处理当铺的其他事务。天黑后,他回到书房,准备写当铺的账目。
书房里点着煤油灯,光线昏黄。苏念书埋头工作,直到深夜。
子时左右,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不是天气的冷,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他抬头,发现书房里的温度不知何时降了下来,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奇怪,现在是五月,虽然下雨,但不该这么冷。
他站起身,想去加件衣服。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架子上的红纸伞,伞面似乎在微微发光。
不是反射灯光的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暗红色的光,像晚霞,又像...血。
苏念书走近细看。伞确实在发光,很微弱,但确实有光。而且,伞面上似乎有影子在流动,像云,又像雾。
他想起了顾青岩的警告:“晚上不要撑开它。”
现在伞是合着的,应该没关系吧?
正想着,伞突然自己动了一下。
很轻微,但苏念书确定看到了——伞在架子上轻轻晃动,像是被风吹动。但窗户关着,房间里没有风。
苏念书感到心跳加速。他想起那些关于古物有灵的传说,难道...
伞又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然后,它缓缓从架子上滑落,掉在地上。
啪嗒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苏念书盯着地上的伞,犹豫着要不要捡起来。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伞自己打开了。
不是完全撑开,而是伞面展开了一小半,露出里面暗红色的内里。伞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老人关节的响声。
苏念书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书桌。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伞的方向传来。
伞完全撑开了。
在无人执掌的情况下,这把红纸伞自己撑开,悬停在地面上方一尺处,缓缓旋转。
伞面上的红光更亮了,照亮了半个书房。红光中,有影子在舞动,很多人影,模糊不清,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
然后,苏念书听到了声音。
不是人声,而是雨声。淅淅沥沥的雨声,从伞的方向传来。不是外面的雨——外面的雨早就停了。
这雨声很近,像是在伞下。
接着,他闻到了气味。梅雨季节特有的霉味,混合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幻觉吗?苏念书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疼,不是梦。
伞继续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红光越来越亮,影子越来越清晰。苏念书终于看清了,那些影子穿着明代的服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跪在地上,面朝伞的方向,像是在祭拜。
祭拜一把伞?
突然,所有影子同时抬头,看向苏念书。他们没有五官,只有模糊的脸型,但苏念书能感觉到,他们在“看”他。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苏念书想跑,但双腿像灌了铅。
影子们开始移动,从伞中走出,向他走来。他们的脚不沾地,是飘过来的。
苏念书闭上眼睛,默念:“是幻觉,是幻觉...”
但当他再睁眼时,影子们已经近在咫尺。最近的一个,是一个女子的影子,穿着明代襦裙,长发及腰,脸依然模糊,但能看出她在哭——虽然没有眼泪,但肩膀在颤抖。
女子伸出手,苍白的手指几乎触到苏念书的脸。
就在这时,书房门突然被推开,阿福冲了进来:“少爷!楼下有...”
话没说完,阿福看到了悬空旋转的红纸伞,看到了那些影子,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影子们似乎被阿福的闯入惊扰,开始后退,一个个退回伞中。伞的旋转速度减慢,红光变暗,最后伞轻轻落下,合拢,躺在地上,恢复了普通的样子。
书房里的寒意迅速退去,温度恢复正常。
阿福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少...少爷...那是什么...”
苏念书扶起他:“你看...看到了?”
“看到了...伞自己开...还有影子...”阿福颤抖着说,“这把伞...不干净!”
苏念书捡起伞。伞现在很普通,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异样。但他知道,刚才不是幻觉,阿福也看到了。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苏念书严肃地说,“尤其是老爷。”
阿福连连点头:“我...我知道。但这伞...少爷,还是处理掉吧!”
苏念书看着手中的红纸伞。红得诡异,红得美丽。他想起顾青岩的话,想起伞的三百年历史...
“不。”他说,“我要弄清楚这把伞的秘密。”
第二天,苏念书开始调查。他先去了杭州的几家大图书馆,查阅关于明代制伞工艺和血蚕丝的记载。
在一本明代地方志的残卷中,他找到了一段记录:
“万历年间,苏州有伞匠顾清源,制伞技艺冠绝江南。其所制‘红纸伞’,以血蚕丝为面,湘妃竹为骨,紫檀为柄,伞成之日,天降红雨,三日不绝。人皆奇之。然顾清源制此伞后,即病逝。传伞中有灵,能通阴阳,故后人称为‘灵伞’。”
“灵伞”?能通阴阳?苏念书想起昨晚的影子,难道那些是...鬼魂?
他继续查找关于顾清源的资料。在一本清代笔记小说中,找到了一篇《伞匠奇闻》:
“顾清源,苏州人,制伞世家。妻早逝,清源思之成疾。闻血蚕丝可通幽冥,遂遍寻此丝,耗时三年,终得之。制红纸伞,欲召妻魂。伞成,妻魂果现,然不能离伞。清源遂日夜伴伞,不复制伞。后病逝,伞传子孙,然每代持伞者皆见异象,或言伞中有影,或言伞下有声,莫敢夜开。”
原来如此。顾清源制作这把伞,是为了召唤亡妻的魂魄。他成功了,但妻子的魂魄被困在伞中,无法逃生。而伞也因此有了灵性,能显现异象。
那么昨晚看到的女子影子,可能就是顾清源的妻子。那些其他影子呢?难道伞还困住了其他魂魄?
苏念书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真是这样,这把伞就是一个囚笼,困住了至少一个,甚至多个魂魄。
他需要更多信息,关于如何解救伞中魂魄的信息。
他想到了顾青岩。顾家代代相传这把伞,一定知道更多内情。但顾青岩已经离开,当票上只写了一个地址:苏州平江路顾宅。
苏州,离杭州不远。苏念书决定亲自去一趟。
三天后,他坐火车到了苏州,按照地址找到了顾宅。那是一座破败的老宅,白墙斑驳,门扉歪斜,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
他向邻居打听,一位老太太告诉他:“顾家啊,早就没人了。顾老先生半个月前回来过,收拾了点东西就走了,说是去杭州投亲。这宅子...听说要卖了。”
“您知道顾老先生可能去哪里了吗?”
老太太摇头:“不清楚。不过顾老先生走前,去了一趟寒山寺,可能是去上香。”
寒山寺。苏念书立刻赶去。
在寒山寺的客堂,他找到了知客僧,描述了顾青岩的相貌。知客僧想了想:“您说的是顾施主吧?他确实来过,捐了一笔香火钱,说是为祖先超度。他还留了一封信,说如果有人来找他,就把信交给来人。”
知客僧取出一封信递给苏念书。信没有封口,他展开读道:
“若有人见此信,必为红纸伞而来。老朽知伞有异,然无力解救。伞中困有先祖顾清源之妻柳氏魂魄,以及...其他十三人。”
“万历三十七年,苏州大疫,死者无数。有邪道‘血衣真人’以红纸伞为媒,收疫死者魂魄,炼‘瘟神伞’,欲为祸人间。先祖顾清源得高人指点,以毕生功力重炼此伞,将邪道及所收魂魄尽封伞中,然自身亦力竭而亡。”
“此后三百年,伞传顾家,每代守伞人皆见异象,然无人能解。今老朽年老体衰,无力守护,唯愿有缘人能解救伞中魂魄,使其安息。”
“解法载于《天工开物·伞器篇》注疏,此书存于苏州文庙藏书楼。然需纯阳之体,于端午正午,以雄鸡血、朱砂、桃木灰调成‘破障墨’,重画伞面符咒,辅以《往生咒》,方可解封。”
“若君愿行此事,老朽感激不尽。若不愿,亦请妥善保管,勿使伞落邪人之手。顾青岩拜谢。”
苏念书读完信,心中震撼。原来这把伞不只是爱情的信物,更是镇压邪物的法器。伞中困着十四个魂魄,包括顾清源的妻子,还有邪道血衣真人和他收集的疫死者魂魄。
解救他们,需要找到《天工开物》的注疏,还需要自己是“纯阳之体”?
他想起之前祠堂的故事里,也提到过纯阳之体。难道自己的八字...
回到杭州后,苏念书找了位算命先生,报上自己的生辰:民国二年五月初五午时。
算命先生掐指一算,惊讶道:“公子八字全阳!年柱癸丑,虽癸为阴水,但丑为阴土,不过丑中藏己辛癸,有辛金为阳...等等,我再算算...”
仔细推算后,算命先生确认:“公子确实是纯阳之体,万中无一!此命刚健,阳气极盛,鬼祟不侵,但也易招阴物觊觎。”
苏念书明白了。难怪他能看到伞中的异象,难怪顾青岩要把伞当给他。顾青岩可能早就看出他是纯阳之体,是解救伞中魂魄的最佳人选。
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做?
解救十四个被困三百年的魂魄,听起来是件大功德。但过程凶险,需要找到《天工开物》注疏,需要准备各种材料,需要在端午正午施法...
而且,伞中还有邪道血衣真人的魂魄。万一施法出错,邪道破封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苏念书犹豫了三天。这三天里,红纸伞每晚都会出现异象,有时是影子,有时是哭声,有时是雨声。他能感觉到,伞中的魂魄在催促,在哀求。
第三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站在一片红雨中,四周是明代街景。许多人躺在地上,面色青黑,显然是疫病患者。一个穿着血红色道袍的道士,撑着一把红纸伞,在街上行走。每经过一个将死之人,就挥动伞,从那人体内抽出一缕黑气,吸入伞中。
道士身后,跟着一个穿襦裙的女子,面容哀伤。她试图阻止道士,但身体透明,触碰不到任何东西。
“救救他们...”女子对苏念书说,“也救救我...”
苏念书惊醒。他知道,必须行动了。
他去了苏州文庙的藏书楼。藏书楼已经破败,只有一个老管理员在看守。苏念书说明来意,想查阅《天工开物》的注疏本。
老管理员眯着眼睛:“《天工开物》有,但注疏本...那是孤本,不能外借。而且,那本书...有点特别。”
“怎么特别?”
“书里有...东西。”老管理员神秘兮兮地说,“以前有人看过,说书页间夹着头发,书里有血手印...吓人得很。”
苏念书坚持要看。老管理员无奈,带他去了地下书库。
书库阴暗潮湿,堆满了古籍。老管理员在一个角落里翻找了很久,终于找出一个木匣。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本泛黄的书,封面写着:“天工开物注疏,明顾清源手录”。
顾清源!这正是顾清源亲手写的注疏本!
苏念书激动地翻开书。书中有详细的制伞工艺记录,还有各种符咒的画法和用途。在最后一页,果然记载了“瘟神伞”的破解之法:
“瘟神伞者,邪道以血蚕丝制伞,收疫死者魂魄,炼为邪器。破之需三物:一曰破障墨(雄鸡血、朱砂、桃木灰),二曰纯阳血(纯阳之体指尖血),三曰往生咒。”
“施法之时,择端午正午,阳气最盛。以破障墨重画伞面符咒,以纯阳血点于伞心,诵往生咒七七四十九遍。伞破魂出,各归其所。然需注意:邪道魂魄凶厉,破封时可能反噬,施法者需有护身之法。”
详细记录了符咒的画法和往生咒的经文。苏念书连忙抄录下来。
离开藏书楼时,老管理员叫住他:“年轻人,那本书...你抄的时候,没遇到什么怪事吧?”
苏念书一愣:“没有啊。”
“那就好。”老管理员松了口气,“以前有人抄这本书,抄着抄着就疯了,说看到书里有人影...”
苏念书心中一凛,但没说什么,谢过老管理员,离开了。
回到杭州,他开始准备。雄鸡血、朱砂、桃木灰都好办,往生咒需要背诵,最难的是护身之法。
他去了灵隐寺,请教一位高僧。高僧听了他的讲述,沉吟道:“解救被困魂魄,是大功德。但邪道凶厉,确需护身。老衲教你一段《金刚经》护身咒,再给你一串开光的佛珠,或可保平安。”
苏念书谢过高僧,带着佛珠和咒语回到当铺。
距离端午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苏念书每天背诵往生咒和护身咒,准备材料。红纸伞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异象越来越频繁,有时白天也会出现影子。
端午前一天,顾青岩突然来了。
他看起来更加苍老憔悴,看到苏念书,第一句话就是:“你要...解伞?”
苏念书点头:“是。我找到了方法,准备明天施法。”
顾青岩老泪纵横:“三百年了...终于...顾家等了十代人,终于等到纯阳之体,等到有缘人...”
他告诉苏念书更多内情:顾家每代守伞人,都会在死前将伞传给下一代,并嘱咐寻找解救之法。但三百年来,顾家再没出过纯阳之体,也无法找到完整的破解方法。
“先祖顾清源临终前说,三百年后,会有纯阳之体的有缘人来解伞。我们一直等着...等着...”顾青岩泣不成声。
苏念书安慰他:“明天,一切都会结束的。”
端午,正午。
苏念书在当铺的后院设坛。红纸伞撑开,悬在法坛中央。周围摆着香炉、蜡烛、各种法器。
烈日当空,阳气最盛。苏念书身穿素衣,手持佛珠,开始施法。
他先用破障墨重画伞面上的符咒。那些符咒原本是暗红色的,几乎看不出来,他用新墨覆盖,符咒显现出金色光芒。
然后,他咬破指尖,将纯阳血滴在伞心。
血滴下的瞬间,伞剧烈震动起来。伞面发出刺眼的红光,伞骨吱呀作响。苏念书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伞中涌出,几乎要将他推开。
他稳住心神,开始诵念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随着咒语,伞中的影子开始显现。首先是那个穿襦裙的女子,柳氏。她面容清晰,美丽哀婉,对苏念书深深鞠躬,然后身影变淡,化作点点星光,升入空中。
接着是其他魂魄,一个接一个,有老人,有孩子,有男人,有女人,都是疫病死者。他们向苏念书致谢,然后消散。
最后,是一个穿血红色道袍的道士。这就是血衣真人。他的魂魄比其他人凝实得多,面目狰狞,眼中充满怨毒。
“想放我?没那么容易!”血衣真人的魂魄扑向苏念书。
苏念书早有准备,举起佛珠,诵念护身咒。佛珠发出金光,形成一个光圈,将他护在其中。
血衣真人撞在光圈上,被弹了回去,发出凄厉的尖叫。
“你我无冤无仇,为何困我三百年!”
“你收疫死者魂魄,炼邪器害人,罪有应得!”苏念书厉声道。
“哈哈哈!”血衣真人大笑,“那些疫死者反正要死,我收他们魂魄,是废物利用!倒是顾清源,多管闲事,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苏念书不理他,继续诵念往生咒。咒语的力量越来越强,血衣真人的魂魄开始扭曲、变淡。
“不!我不甘心!我还要长生!还要...”
话没说完,魂魄彻底消散。
所有魂魄都离开了。红纸伞停止了震动,红光褪去,变成普通的暗红色。伞面上新画的符咒也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
伞轻轻落下,合拢,躺在地上。
结束了。三百年的囚困,十四个魂魄,终于得到解脱。
苏念书瘫坐在地上,浑身被汗水湿透。刚才的对抗消耗了他大量精力,但他心中充满欣慰。
顾青岩从角落里走出来,老泪纵横,对着天空跪拜:“先祖...列祖列宗...伞解了...你们可以安息了...”
他转向苏念书,要磕头,被苏念书扶起。
“这把伞,现在只是一把普通的古伞了。”苏念书说,“您还要吗?”
顾青岩摇头:“它的使命完成了。老朽年纪大了,不想再守着了。少东家,您留着吧,当个纪念。”
苏念书想了想,同意了。
后来,他将红纸伞捐给了浙江省博物馆。在捐赠说明中,他写了伞的故事,但隐去了超自然部分,只说这是一把明代的珍贵文物,背后有一段凄美的爱情传说和惩恶扬善的故事。
伞陈列在博物馆里,吸引了许多参观者。人们欣赏它的精美工艺,感叹它的历史沧桑。
而苏念书,继续经营着当铺。他不再抗拒这份家业,反而从中找到了意义:每一件古物,都承载着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他的责任,就是发现这些故事,让它们不被遗忘。
偶尔,他还会梦到那场红雨,梦到那些魂魄最后释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多年后,苏念书成了一位知名的收藏家和文史学者。他写了许多关于古物背后故事的文章,每一篇都引人深思。
晚年时,他再次去博物馆看红纸伞。伞静静躺在展柜里,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一个小女孩问妈妈:“这把伞为什么是红色的?”
妈妈回答:“因为制伞的人,很爱他的妻子。”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苏念书微笑。真正的答案更复杂,但这样的解释,也许更好。
爱,救赎,责任,传承...这些才是红纸伞真正承载的东西。
他转身离开,阳光明媚。而那个关于红纸伞和十四个魂魄的故事,成了他心中永远的记忆,提醒着他:有些错误需要几代人来弥补,有些救赎需要勇气来承担。
但只要有信念,有善意,再深的囚困也能被打破,再久的等待也能得到回应。
伞静默,但故事永恒。在每一个听到这个故事的人心中,在每一个相信爱与救赎的人心中,那个关于红纸伞的传奇,永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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