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嫂子胸口那团火没处发泄,堵得她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
就在这时,齐琪的母亲,那位在食品局上班的亲家母,又慢悠悠地开了口。
“亲家,不是我这人说话难听。”
“这婚宴啊,我刚才说的还只是场面上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食品安全。”
她顿了顿,抬眼扫过叶永顺和福娟大姨那张皇失措的脸,轻蔑地笑道。
“我在食品局干了小半辈子,什么没见过?”
“你们乡下这大席,后厨条件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有数。”
“那灶台,那案板,一年到头能正经消回毒吗?”
“食材新不新鲜先不说,就说那些调料,什么乱七八糟的添加剂都敢往里放。”
“我们城里请来的亲戚朋友,肠胃都金贵,万一吃出个好歹,这大喜的日子,不是添堵吗?”
福娟大姨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永顺也是一脸的屈辱,他想反驳,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人家是食品局的,是专业的,他说什么都像是狡辩。
叶嫂子气得浑身发抖,她请的张远师傅,现在在网上多火?
人家开直播做菜,用的食材都是顶尖的。
多少城里的大老板排着队都请不到,到了她嘴里,就成了乱放添加剂的黑作坊了?
“亲家母,您放心,”叶嫂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强压着火气,说道:“我们请的师傅,绝对是专业的,后厨卫生也绝对保证,保证让您……”
她话还没说完,齐琪的母亲就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她。
“哎,小叶啊,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
“但专业不专业,不是嘴上说的。”
“五星级酒店的总厨,那都是有健康证、有从业资格证的。”
“后厨还有二十四小时监控,操作流程都有严格规范。”
“你们这……能比吗?”
一句话,又把叶嫂子给噎了回去。
眼看气氛又要僵住,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齐琪父亲,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终于出来打圆场了。
他笑着拍了拍自己老婆的手,语气温和地对叶永顺说:
“亲家,别介意啊。”
“她就是这个职业病,看什么都先想着合不合规矩。”
“其实啊,我们没什么别的意思,主要就是图个安心。”
“这婚事嘛,高高兴兴的,好吃就行,好吃就行,呵呵。”
他这么一笑,气氛似乎缓和了那么一点点。
叶永顺赶紧抓住这个台阶下,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亲家说的是,是我们想得不周到,想得不周到。”
福娟大姨也赶紧跟着附和。
叶嫂子看着父亲卑微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
她以为最大的难关已经度过了。
然而,她还是太天真了。
齐琪的母亲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对了,亲家,还有个最重要的事儿,今天得当面说清楚。”
“我们家琪琪呢,是独生女。”
“我和她爸以后所有的东西,那肯定都是留给她的。”
“所以呢,我们商量过了。”
“琪琪跟叶诚结婚以后,生的孩子都得跟我们家姓,姓齐。”
叶永顺和福娟大姨瞬间就懵了。
他们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呆呆地坐在那里。
整个屋子,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福娟大姨才像是刚反应过来,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啥?你说啥?孩子……跟你们姓?”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指着齐琪的母亲,手指都在发抖。
“这……这怎么行!自古以来,哪有孩子不跟爹姓的道理?”
“这……这不成倒插门了吗?不行!绝对不行!”
叶永顺也回过神来,他的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一辈子老实巴交的他,第一次愤怒着说道。
“亲家母!你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我们叶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有根的!”
“我儿子娶媳妇,生了孙子,结果不姓叶……”
“这要是传出去,我叶永顺的老脸往哪儿搁?”
“我死了以后,怎么去见我们叶家的列祖列宗?”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指着自己的心口,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这……这比杀了我还难受啊!”
对于他们这一辈的农村人来说,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是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儿子娶妻生子,孙子跟着姓叶,这是天经地义!
现在对方一句话,就要把他们叶家的根给刨了?
叶嫂子也是又惊又怒,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能提出如此离谱的要求!
这就是在欺负人!
她刚要开口,却看到自己的弟弟叶诚,竟然站了出来。
叶诚涨红了脸,躲闪着父母的目光,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爸,妈……你们……你们别这么激动。”
福娟大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
“儿啊!你快跟他们说,这事儿不行!绝对不行!”
可叶诚接下来的话,却让父母的心掉到了谷底。
“爸,妈,我觉得……琪琪妈说的,也……也不是不行。”
他一咬牙,声音大了些,像是要给自己壮胆。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思想得开放一点!”
“再说了,琪琪爸妈都说好了,等我们结了婚,就托关系把我安排进市里的事业单位,那可是铁饭碗!”
“这能让我少奋斗二十年!”
“跟谁姓……跟谁姓不都一样吗?不还是我的孩子?”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
叶永顺气得浑身发抖,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这个他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儿子,此刻在他眼里,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无耻!
他这辈子,省吃俭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供儿子读书上大学,指望着他能有出息,能光耀门楣。
可他万万没想到,儿子所谓的“出息”,就是靠着出卖祖宗的姓氏,去换一个安稳的前程!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叶诚的脸上。
整个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叶永顺的手掌还在半空中,因为失望,还在不住地颤抖。
他看着儿子脸上迅速浮现的五道指印,自己的心也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
他这辈子,连根指头都没舍得动过儿子。
“你给我跪下!”叶永顺指着地,声音嘶哑地吼道。
叶诚捂着脸,一脸的错愕,梗着脖子,就是不肯动。
“我……我哪里说错了?”
“你还敢顶嘴!”叶永顺气得又扬起了手。
“爸!”叶嫂子一把拦住了父亲,眼圈通红。
“你打他有什么用!你打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叶诚,眼神里充满了失望。
“叶诚!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爸妈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就为了让你给别人家当上门女婿,连老祖宗的姓都不要了?”
“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叶家的列祖列宗吗?!”
“我……”叶诚被姐姐骂得哑口无言,眼神躲闪,不敢对视。
福娟大姨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捂着脸,无声地痛哭起来。
而对面,齐家三口,却像是看戏一样,冷眼旁观。
齐琪的母亲甚至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直到场面僵持不下,齐琪才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
她走过去,假惺惺地扶住叶诚的胳膊,柔声细语地说道。
“哎呀,叔叔阿姨,你们也别生气,叶诚也是为了我们的小家好嘛。”
“再说了,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要不这样吧,咱们各退一步。”
“以后我们努力一点,生两个孩子。”
“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都跟阿诚姓,姓叶。”
“第二个孩子,再跟我姓,姓齐。”
“这样一来,你们叶家有后了,我们齐家也有个念想,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这话一出,还在暴怒中的叶永顺和悲伤中的福娟大姨,都愣住了。
生两个,一个姓叶?
这个提议,听起来……似乎是个巨大的让步。
他们最根本的诉求,不就是叶家要有后吗?
现在人家答应第一个孩子就姓叶,这……
他们俩一辈子生活在乡下,思想单纯,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他们不知道,在江浙一带,早就流行着一种叫“两头婚”的模式。
这种婚姻,男不娶,女不嫁,没有彩礼。
婚后两家走动,生的两个孩子,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财产和养老责任也各自承担。
这在当地是一种平等的约定,可在此刻的叶家看来,却成了一种天大的恩赐。
齐琪的父母对视了一眼,她父亲立刻接话道:
“哎呀,还是我们琪琪懂事。”
“亲家,你看,孩子们都这么说了,这也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
“第一个孩子,就姓叶,我们绝无二话。”
“以后过年过节,两边都走动,都是一家人嘛。”
叶永顺和福娟大姨彻底被绕晕了。
他们看看对面“通情达理”的亲家,又看看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再想想第一个孙子能姓叶,心里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晃。
他们觉得憋屈,但如果因为这个闹掰了,儿子以后可怎么办?
叶永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行吧。”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就……就按你们说的办。”
福娟大姨还在抽泣,但也没有再反对。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看到叶永顺点了头,齐琪的母亲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又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亲家。”
“这孩子姓氏的事儿是解决了,可咱们之前说好的那个酒席的钱,可不能变啊。”
“毕竟我们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亲戚,场面上的事,可不能马虎。”
叶永顺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麻木地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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