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的阳光把青石板晒得泛着淡蓝,王主任的铝制大喇叭在巷口震得麻雀扑棱棱飞:“都来都来!议事会九点半准时开,老电线杆的事儿得赶紧定!”沈星河攥着给张婶修瓦檐的旧铁皮,看几个穿棉袄的老头搬着条凳往居委会挤,忽然想起九八年防汛会上,自己也是这么揣着图纸往人堆里钻。
居委会的八仙桌早被占了个满当,张婶把保温杯往桌上一墩:“我先说啊,挖深基坑那法子我不同意!咱们巷子就巴掌大,挖半米深的坑得折腾半个月,我家小孙子上学都得绕二里路!”
“那斜拉钢缆总行了吧?”修自行车的老陈头扒拉着算盘,“买钢缆的钱比混凝土省一半,往两边墙根一绑,稳当!”他用扳手敲了敲桌角,“再说了,这电线杆又不是永久的,等新线路铺完就拆——”
“可钢缆横在路中间!”卖早点的李嫂抱着保温桶挤进来,“昨儿我推餐车差点被绊倒,要摔了热粥烫着人咋办?”她掀起围裙角比划,“我闺女说现在时兴什么‘无障碍设计’,咱这老巷子也得跟上不是?”
王主任捏着笔记本直揉太阳穴,抬头时忽然瞥见缩在门角的少年:“小浩?你举着手干啥?”
穿蓝校服的少年猛地站直,校服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
他捏着张皱巴巴的草图纸,指节泛白:“我、我有个法子……”声音细得像蚊鸣。
“大点声!”张婶把他往中间拽,“咱议事会又不是审犯人。”
小浩喉结动了动,把图纸摊在桌上。
铅笔线条歪歪扭扭,却画得清楚:底座是个长方形框,四角压着沙袋,侧面画了个合页似的东西标着“铰链”。
“沙袋配重能压稳底座,铰链让电杆能小幅度晃动卸力……”他指尖戳着“可拆卸”三个字,“等不用了,拆沙袋收铰链就行,不占地儿。”
满屋子忽然静了。
老陈头凑近看图纸,眼镜滑到鼻尖:“这法子……好像在哪儿见过?”
“我在档案室翻老资料来着。”小浩耳尖通红,“前儿帮王主任整理98年防汛档案,有本手抄本里画过类似的……”他挠着后脑勺笑,“具体谁写的我记不清了,就觉着这法子能行。”
沈星河的手指在裤袋里轻轻蜷起。
他认得那本子——九八年台风天,自己蹲在居委会黑板前画受力图,雨水顺着胶鞋滴在地上,林夏举着油灯给他照亮。
后来王主任让人把草图抄了三份,一份给防汛队,一份贴在公告栏,还有一份说要“收进档案室留个底”。
“妙啊!”张婶拍着大腿,“沙袋咱家家都有,铰链去五金店买现成的,成本连混凝土的零头都不到!”老陈头用扳手量着图纸:“这角度算得巧,风大时铰链能卸力,比死固定的结实!”
王主任的笔在本子上沙沙写着,忽然抬头:“小浩,这法子要是成了,功劳算你的啊!”
小浩慌得直摆手:“我就是看了老资料……真不是我想的。”
散会时,沈星河落在最后。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旧笔记本——封皮是蓝布的,边角卷着,和林夏整理“无名者之角”时他见过的那些手札一个模样。
翻开第一页,铅笔字已经褪成浅灰:“台风天临时电杆稳定系统:沙袋配重50kg\/角,铰链角度15°,可拆卸设计便于灾后回收。”
他站在图书角门口,看小浩蹲在地上收拾散落在地的图纸,忽然想起昨夜自己在院里加钢索时,这孩子也蹲在旁边看,眼睛亮得像星子。
沈星河把笔记本轻轻塞进“无名者之角”的木箱,压在那叠防风棚图纸上。
封皮上他用铅笔添了行字:“也许可以试试这个。”
傍晚的炊烟裹着煤炉味飘进巷子时,林夏抱着一摞书推开图书角的门。
暖黄的灯光里,她一眼就看见木箱里那本蓝布笔记——边角的卷痕,封皮上熟悉的字迹,是沈星河二十年前总夹在自行车后座的那本。
她没有翻开,只是伸手理了理笔记的位置,让它和旁边的《民间工匠手册》《老巷子修缮记录》挨得更近些。
转身时,她从怀里抽出本新书,书脊上印着《城市应急工程中的民间智慧》。
书是新的,扉页却夹着张便签:“赠给爱翻老资料的小同志——未来的工程师。”
她把书轻轻放在木箱最上面,指尖在“民间智慧”四个字上停了停。
三个月后,当小浩翻到“临时固定系统”那章时,会在页脚看见行小字:“参考98年防汛手抄本。”
“星河。”
沈星河正蹲在院门口给张婶修瓦檐,王主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没像往常那样咋呼,倒背着手,脚尖踢着地上的碎冰:“那法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沈星河把最后一块铁皮敲严实,站起来拍了拍手套上的灰:“王主任记性差了?九八年防汛会上,我可没画过电杆的图。”
“少跟我打马虎眼。”王主任眯起眼笑,手指点了点他胸口,“小浩说在档案室看见的手抄本,封皮是蓝布的,边角卷着——和你当年总揣在怀里的那本,像一个模子刻的。”
沈星河望着巷口摇晃的老电线杆,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站在同样的位置,攥着图纸对王主任说:“这法子要是行,您就说是大家伙一块儿想的。”
“您说,要是我站出来说‘这是我想的’,和小浩说‘我看了老资料’,哪个更好?”他反问。
王主任望着远处蹦跳着往家跑的小浩,忽然笑出了声:“你小子啊……”她搓了搓冻红的手,“行,我就当回糊涂主任。反正只要电线杆稳了当,谁开的头重要吗?”
一周后验收那天,巷子里飘着糖炒栗子的香。
十根电线杆的底座都压着米黄色沙袋,铰链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小浩举着水平尺来回量,鼻尖沾着粉笔灰:“看!偏差不超过半厘米!”
“妈妈妈妈!”扎红绒球的小孙女拽着沈建国的衣角,“这是谁发明的呀?”
沈建国蹲下来,摸了摸孙女的红绒球:“不知道嘞。反正咱们巷子啊,一直就这么干。”
风忽然大了些,沙袋纹丝不动。
沈星河抬头时,阳光正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斜斜的一道,和二十年前他在防汛会黑板上演算的受力图,分毫不差。
“林夏!”王主任举着一摞油印册从居委会跑出来,“新版《居民应急手册》印好了,你帮着校对校对!”
林夏接过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时顿了顿。
那里空着半页,只印了行小字:“如果遇到难题,不妨去图书角的‘无名者之角’看看——有些办法,早就藏在老物件里了。”
她抬头望向图书角的窗户,暮色里,那扇窗透出暖黄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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