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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公全传第161回第170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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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一回

王胜仙的爱妾田氏乘坐轿子时被旋风卷走,随行的婆子和丫鬟遭人杀害,既找不到凶手,也没有目击证人。有人将此事禀报给王胜仙,他勃然大怒,要求钱塘知县限期破案。钱塘知县赵文辉得知消息后,立即带领刑房衙役和仵作前往验尸。经检验,婆子和丫鬟都是被利刃割破喉咙致死,身上再无其他伤口,案件显得十分离奇。

回到县衙,赵知县立刻传唤赵头、张头等捕快,命令他们迅速捉拿凶手。众捕快跪地磕头,哭着说道:“老爷开恩,这案子实在没法办啊!要是凶手是人,我们还能去抓,可这是旋风作祟,我们怎么抓得了呢?”赵知县说:“这旋风背后肯定有缘由,你们必须想办法把案子破了。现在王大人限我破案,如果抓不到凶手,连我也脱不了干系。”

赵头说:“老爷,要破这离奇的案子,有一个人能做到。”赵知县忙问:“谁?快说!”赵头回答:“灵隐寺的济公长老,他是当世活佛,神通广大,法术无边,能知晓过去未来的事情。老爷要是去灵隐寺拜访济公,求他老人家算一算,肯定能把案子破了。”赵知县一听,说:“好!”立刻传轿,带领赵头、王头、张头、李头、孙头、刘头、耿头、马头一众捕快,前往灵隐寺。

差役到灵隐寺一问,守门的僧人说:“济公不在庙里。”正好孙道全在庙里住着,他从天台山回到自己的庙中安置好后,来到灵隐寺找济公,济公没在,就留在庙里等着。今天听说钱塘县知县来拜访济公,孙道全出来见礼,说:“我师父去万缘桥了,老爷有什么事?”

知县说:“原来是少师父。”孙道全说:“是。”知县说:“少师父,麻烦你辛苦一趟,把圣僧请回来行不行?”孙道全问:“老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吗?”知县就把王胜仙的爱妾被旋风刮走,婆子和丫鬟被杀的事说了一遍。孙道全说:“请老爷回衙门听信吧,我这就去找我师父。”知县说:“少师父要是去,得明天才能回来吧,往返有二三百里呢。”孙道全说:“行,就是一千里我也能一天回来。”知县半信半疑地回去了。

孙道全架着趁脚风,两个时辰就来到万缘桥,见到济公后行了礼,说:“奉钱塘县知县之命,来请师父。”济公问:“钱塘县知县为什么请我?”孙道全把旋风杀人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济公说:“我现在不能回去,得等万缘桥完工才能回去。我写一封信,你给钱塘县知县送去,叫他照我书信里的话办,就能把凶手抓住了。”

孙道全点头答应,济公写了一封信,信面上画着一个绍兴酒坛子,上面有七个钉子,这是济公的标记。孙道全把书信收好,辞别济公,仍驾着趁脚风回来,到了县衙门,进去禀报后,知县赶紧吩咐有请。

孙道全来到书房,知县说:“少师父真快,往返才几个时辰。”孙道全说:“我还耽误了半天,要不然早就来了。”知县问:“见到圣僧了吗?”孙道全说:“我师父暂时不能来,让我带了一封信来。”立刻把信掏出来递给知县。

知县一看,信面上画着一个酒坛子,钉着七个钉子,打开书信一看,上面写着:“字启,钱塘县老爷知悉,贫僧乃世外之人,不能与国家办理公事。老爷要捉拿凶手,照贫僧下面这八句话行事,可能拿获贼人。余容晤谈,书不尽言。”

知县一看,下面写的是:

“此事搔头莫心焦,花花太岁岂肯饶?若问杀人名和姓?八月十五月半超。

此事搔头莫心急,花花太岁岂肯休?若问杀人何处住?巧妆改扮访白鱼。”

知县看了,心里琢磨了半天,说:“圣僧这是叫我出去私访,可不知道这‘白鱼’是人名还是地名?今天天色已晚,明天麻烦少师父出去,帮本县访访这件事。”孙道全说:“可以。”

知县就把孙道全留下,款待酒饭,自己在书房安歇。次日吃完早饭,知县换上便衣,带着家人赵升出去私访,一面派钱塘县八个班头,赵大、王二、张三、李四、孙五、刘六、耿七、马八,同孙道全也出去访查。

赵文辉带着老管家,出了良山门,慢慢往前走,心里琢磨着,也不知道这“白鱼”是怎么回事?往前走了三四里路,觉得身体疲倦,想找个地方歇息,喝杯茶。抬头往四周一看,只见北边是山,半山坡松林茂密,隐约能看到红色的围墙,是一座大庙。

知县心想:“庵观寺院通常都有茶水供路人饮用,倒可以去那里歇息。”想罢,说:“赵升,你我到山上庙里找杯茶喝。”赵升点头,主仆二人顺着山坡小路,一直朝大庙走去。

来到近前一看,庙周围都是松柏树,环境十分幽雅。再看庙前有一座石牌楼,上面写着“同参造化”四字,牌楼后面是正山门,东西有角门,都关着,山门上写着“敕建古迹白鱼寺”。赵文辉一看,心中一动:“济公禅师那四句话里说‘巧妆改扮访白鱼’,莫非就是这白鱼寺?”再细看东角门外,有一条小道,地上没长草,想必是从东角门出入的人走出来的。

于是来到东角门叩打门环,过了一会儿,只听里面一声“阿弥陀佛”,把门打开,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小沙弥,穿着半大的僧衣,白袜云鞋,白脸膛,长得眉清目秀。

小沙弥抬头一看,问:“二位施主来此有什么事?”赵文辉说:“我来这里烧香。”小和尚说:“施主请进!”赵文辉带领家人往里走,小和尚把门关上,在前面引路,来到大殿,点着香火,赵文辉烧了一炷香,磕完头,小沙弥说:“施主请去客堂坐!”

这庙前后是五层殿,小和尚带着赵文辉从大殿往西走,有四扇屏门,开着两扇,关着两扇。一进西跨院,有北房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院子里非常幽雅。小和尚打开西配房的帘子,知县主仆来到屋中一看,有八仙茶桌,两边有椅子,条桌上摆着许多经卷。

知县在椅子上坐下,小和尚问:“施主贵姓?”知县说:“我姓赵,小师父,这庙里有几位当家的?”小和尚说:“有我师父,有一位师叔,我们师兄弟四个,其余的就是使唤人,施主这是从哪里来的?”赵文辉说:“我们是从远方来的,路过这里。”小和尚说:“是,是,施主在此稍坐,我去烹茶。”小和尚说话十分伶俐,说完就去了。

赵升见小和尚去了,来到院中一看,北房五间,中间是穿堂,通着后面的院子,东西里面屋中垂着帘子。赵升来到北上房,走过厅,掀开东里间的帘子,闻到屋里有一阵兰麝脂粉的香味。一看,屋里靠北墙有一张床,挂着幔帐,屋里有梳头桌、镜子,还有许多妇女用的粉缸、梳头油瓶等物品。

赵升心想:“奇怪呀,和尚庙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正在纳闷,小和尚从后面端着茶过来,一见赵升在屋里偷看,就说:“你到这屋里做什么?”赵升说:“看看。”小和尚说:“别到处乱逛,我们这庙里常常有官府太太来烧香,你要是撞着了,怎么办?”

赵升说:“你们这和尚庙里,怎么会有粉缸、梳头油瓶这些东西呢?”小和尚说:“我师父爱闻梳头油粉的味道,买了用来闻的。”赵升一听,说:“这太不像话了。”

两个人正在争执,只见后面出来一个大和尚,身高九尺,头大脖子短,披散着头发,打着一道金箍,紫色脸膛,一脸横肉,粗眉大眼,身穿蓝绸子僧衣,月白绸子中衣,白袜云鞋,手拿拂尘,大声喝道:“什么人在此喧哗?”

小和尚说:“师父,你看他们来烧香,就在屋里乱逛,我拦他们,他们不听。”大和尚睁眼一看,说:“又来几个烧香的?”小和尚说:“西配房还有一位。”大和尚哈哈大笑,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县太爷。我算着你该来了,大概你是为王胜仙的事来的。告诉你说,那件事是我做的。”

知县一听这话,大吃一惊,心想今天来到庙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不知这个凶僧究竟是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二回

且说那和尚见到知县,不仅毫无畏惧,反而一阵狂笑,说道:“县太爷,你必定是为了王胜仙的案子而来,那案子正是洒家做的,你如今来了又能怎样?”知县一听,顿感大事不妙,惊慌失措地连忙否认:“和尚你认错人了,我哪里是什么县太爷?不过是行路的客商罢了。”凶僧冷笑一声:“你就别不认了,钱塘县衙我常去,岂会认错你?”

知县赵文辉仍不死心:“和尚你真的认错人了,我还要赶路,就此告辞。”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和尚大喝一声:“哪里走!你既然进了我这庙门,就休想再逃!这叫放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徒弟,过来把这赃官给我绑了!”话音刚落,小和尚便进来将赵知县反手绑了起来。

原来,这和尚名叫月明,他有三个师弟,分别叫月朗、月空、月静,其中月空和月静没在庙里住,只有月朗在此。这两个和尚都是好色之徒,庙里设有夹壁墙和地窖,藏着几个从烟花柳巷买来的女子。那日,两人到西湖闲逛,看到王胜仙的爱妾田氏坐着轿子,容貌十分美丽,顿时起了淫心。月明对师弟说:“师弟,你看那女子真是绝色佳人,我们施展法术把她抢走吧。”于是,他们就地祭起一阵怪风,将田氏从轿中拉出来背着就跑,婆子和丫鬟见状想要呼喊,被和尚抽出戒刀杀害。

将田氏背回庙后,和尚威胁道:“你若不从我,就把你杀了。”田氏本是歌妓出身,哪敢不从,便百般献媚,与两个和尚有了肌肤之亲。和尚以为此事无人知晓,没想到被济公识破。如今月明见知县找上门来,他常去县衙看知县审案,所以认得知县,心想:“他既然来了,就不能放他走,不如斩草除根,以免后患。”于是立刻让小和尚把知县捆了。

管家赵升见状,大喊:“好你个贼和尚,胆子也太大了!”一边喊一边往外跑。和尚急道:“别让他跑了,把他抓回来!”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角门“咔嚓”一声被踢开,赵大、王二等八个班头闯了进来。原来,这八个班头也在外面私访,刚到庙门口,就听见赵升的喊叫声,于是踢开大门,各拿铁尺冲了进来,正要动手,却被和尚用定神法定住了身形。和尚伸手拔出戒刀,正要杀人,忽听外面有人大喊:“好孽障,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此杀人?山人来也!”和尚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孙道全。

月明心里暗叫不好:“事情闹大了,还是赶紧走吧。”于是急忙跑到后面,叫上师弟月朗,带着小和尚从后门逃走了。孙道全先解了八个班头的定身咒,又找到被绑的知县并为他松绑,随后在庙里各处搜查,从夹壁墙里搜出五个女子,其中一个就是王胜仙的爱妾田氏,另外四个都是妓院里的女子。孙道全将她们一起带回县衙,当堂询问后释放。接着,白鱼寺被官府没收,重新招募住持僧人,又用轿子将田氏送回王胜仙家。

田氏见到王胜仙,谎称自己并未失身,其实她已跟和尚共度了两夜。这也是王胜仙的报应,他平日里常常霸占良家妇女,如今自己的爱妾被人抢走。王胜仙见爱妾被找回,十分高兴,便让知县继续追查和尚的下落。知县也算走运,没被上司参劾。

事情处理完毕,孙道全告辞回庙。过了几天,济公也从万缘桥回来了,此时万缘桥工程已经竣工。知县听说济公回来,便派人将他请到县衙,摆下酒席款待,两人开怀畅饮。吃完喝完,知县说道:“圣僧若无事,就在我衙门多住些日子,咱们好好盘桓盘桓。”和尚答道:“我得赶紧走,还有要事要办,以后有机会再聊吧。”于是告辞离开县衙。

济公刚走到钱塘关,就看见关内有一家豆腐店,门口围了很多人,店内磨盘碎了,水桶劈了,豆子撒了一地,豆腐包也被撕破了。一个穿着青布小袄、腰系钞包的男子正在里面指手画脚、大声叫嚷。济公掐指一算,暗叫:“哎呀!阿弥陀佛!这事儿我和尚怎能不管?”真是一事未了,又来一事。

原来,这豆腐店的掌柜姓周,名得山,夫妻俩有个儿子叫周茂。他们本是巡典州人,因家乡闹饥荒,日子过不下去,便来到临安钱塘关开了家豆腐店,养了一头驴拉磨,给各饭馆、油盐店送豆腐,生意还算红火。几年下来,攒了几十两银子,没想到后来一家三口都得了病。做小生意的人,一旦没法干活,就只能赔钱,这一病就是半年,不仅花光了积蓄,还欠了债。好不容易周茂能起床了,周得山就让他出去要账,好换点钱买吃的。

周茂还走不动路,就骑着驴去要账。其他地方的账都好要,唯独万珍楼酒馆欠了二十多吊钱,怎么要都不给。这家酒馆的东家姓孙,是本地的地痞无赖,外号“麻面虎”孙泰来。酒馆的大管事叫廖廷贵,外号“廖货”,也不是什么好人。这天,周茂去要账,廖廷贵见他骑的驴走得很快,便说:“周茂,我骑你这驴试试行吗?”周茂说:“骑吧。”廖廷贵骑了一圈,觉得这驴确实脚力不错,便说:“周茂,你们家现在也不做买卖,把这驴卖给我怎么样?”周茂说:“不卖。”廖廷贵说:“我多给你点钱。”周茂还是拒绝:“多给钱也不卖,跟你说吧,别的驴拉磨能磨二斗豆子,这驴能磨四斗。我父亲病好了,早晚还要接着做买卖呢。”廖廷贵又问:“你们做豆腐有本钱吗?”周茂说:“没有,等开张了再想办法。”廖廷贵说:“没关系,到时候你要是没本钱,我借给你。”周茂说:“好。”随后,周茂从万珍楼要了几吊钱就回家了。

后来,周茂把万珍楼的账都要完了,钱也都用来买吃的了。好不容易周得山病好了,想重新做豆腐买卖,却没本钱了,到处借钱都借不到。周茂突然想起廖廷贵说过愿意借本钱的话,便跟父亲说了,周得山让他去借钱。周茂找到廖廷贵说:“廖掌柜,我父亲病好了,想做买卖却没本钱,之前你说过可以借给我们,我父亲让我来跟你说,借二十吊钱。”廖廷贵说:“现在我手里没钱,我帮你转借吧,你明天来拿。”周茂一听很高兴,就回家了。

第二天,周茂再去万珍楼,廖廷贵却说:“二十吊钱借不了,我只帮你借到十吊,一个月利息一吊钱。”周茂皱着眉说:“这利息也太高了。”廖廷贵不耐烦地说:“利息高?你还找不到地方借呢!你要是嫌高就别借。”周茂没办法,只好答应:“那行吧。”廖廷贵又说:“不过十吊钱先给九吊。”周茂也同意了。可接过钱一看,不是现钱,而是欠条,要到下个月才能拿到九吊钱。周茂疑惑地问:“怎么下个月才能取钱啊?”廖廷贵说:“你要是欠人家账,有欠条总比空口说白话强吧。”周茂着急用钱,说:“我们不是赊账,是要用现钱买豆子做买卖啊!”廖廷贵说:“你要现钱也行,一吊钱只给八百文。”周茂急等钱用,只好拿了七吊二百文回家。到家一数,每吊钱都少二百文,实际只有五吊八百文,还有不少小钱。

周得山看着这点钱,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买了几斗豆子勉强做起了买卖。一天磨二斗豆子,除去家里的开销,只能赚一百多文钱。一个月要还一吊钱利息,到日子廖廷贵就来取,迟一天都不行,不然就要求归还本金。小本生意欠了十吊钱的债,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

这天,廖廷贵又来收利息,正好周得山手里没钱,廖廷贵不答应。周茂见状说:“廖廷贵,你多等一两天不行吗?这利息都已经超过本金好几倍了。”廖廷贵一听就火了:“你当初借钱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我又没求着借给你,是你自己要借的!”周茂跟他理论,廖廷贵张嘴就骂,两人三言两语打了起来。周得山出来拉架,廖廷贵揪住周得山就打。周茂见父亲被打,急红了眼,抄起斧子就朝廖廷贵砍去,砍伤了他的肩膀。

廖廷贵捂着伤口骂道:“好你个周茂,竟敢拿斧子砍我?你等着,这事没完!”说完便走了。没过多久,他带着三十多人,各拿着刀枪木棍,冲进豆腐店,将周得山父子按在地上一顿毒打。不知这父子俩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三回

廖廷贵带着几十号手持刀枪棍棒的匪徒,气势汹汹地杀到豆腐店。他们一把将周家父子拽出门外,按倒在地就是一顿暴打。幸亏周围街坊和店铺老板纷纷出面劝阻,廖廷贵这才罢休,但仍恶狠狠地指挥众人把豆腐店里砸了个稀巴烂——磨盘被砸得粉碎,水桶被劈成两半,所有的生产工具都被毁坏殆尽。

等廖廷贵一行人扬长而去,周家父子早已遍体鳞伤。周得山看着店内一片狼藉,知道豆腐生意彻底做不成了,绝望地对儿子说:“儿啊,咱们活不下去了!论打架,咱们势单力薄;论打官司,咱们没钱没势。我这么大岁数,从没受过这样的欺负!咱们活着斗不过他,我写张状子带到阴间,到了地府也要告他!你去钱塘县衙喊冤,为我报仇;让你娘去宁安府告状。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不要了!”周茂满心都是复仇的念头,也没有劝阻父亲。

父子俩正说着,外面走进一个人来。周茂一看,来人是本地的混混毛嚷嚷。这人平日里欺软怕硬,专挑老实人欺负,看到有权有势的就点头哈腰。刚才廖廷贵带人来闹事时,他躲得远远的,等众人都走了,却大摇大摆地跑到豆腐店,咋咋呼呼地喊道:“谁敢在这儿撒野?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事,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不知道我姓毛的住这儿?刚才我要在家,非得把他们砍了不可!”他一边说一边指手画脚,把自己吹嘘得像个英雄好汉。

这时,济公从外面走进来,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毛嚷嚷一个响亮的耳光。毛嚷嚷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臭和尚,竟敢打我?”济公冷冷地说:“打你都是轻的,谁让你在这儿瞎咋呼!”毛嚷嚷叫嚣道:“好啊,咱们走着瞧,打官司见!”济公二话不说,拽着他就往外走,把他按在地上揍了三下。毛嚷嚷不服气:“该我打你了!”说着抡起拳头就朝济公砸去。济公不躲不闪,一边数着“一来、二来、三来”,等毛嚷嚷打完三下,一个反手就把他掀翻在地,接着又揍了他三下。打完后,济公自己躺在地上,说:“该你打我了。”毛嚷嚷又打了三下,还想继续,却又被济公制服。

周围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却没人上前劝架。大家都觉得济公做得公道,他打毛嚷嚷三下,就也让毛嚷嚷打自己三下,谁也不吃亏。就在两人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人群外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别打了,我来也!”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分开人群走了进来。此人身高九尺开外,膀大腰圆,头戴黑色六瓣壮士帽,帽上缀着六颗明珠;身穿黑色箭袖衣,腰间系着丝质鸾带,脚蹬薄底快靴,外面还披着一件绣着蓝色富贵花的黑色英雄氅。他面色黝黑如乌金,浓眉大眼,满脸钢髯垂在胸前,正是铁面天王郑雄。

原来,郑雄之前在常山县马家湖与济公分别后,就回了家,平日里很少来钱塘关。这天,他的好友陈声远闲来无事,带着仆人出门闲逛。走到钱塘关外时,看到一个卖艺人正在表演武术,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陈声远仔细一看,这卖艺人拳脚功夫十分扎实,显然是受过名师指点,但他不太懂江湖规矩,也不会说招揽观众的行话,表演了好一会儿,也没收到几个赏钱。

陈声远心想:“做人要乐于助人,我下去帮他练一趟,再给他几吊钱撑撑场子,也算帮他一把。”于是,他吩咐仆人陈顺:“你去钱塘关里的恒源馆钱铺,取五吊钱来。等我练完,你把钱串弄断,撒到场地里。记住,打赏不能带着钱串直接扔。”陈顺领命而去,取来五吊钱。陈声远走进场子,对卖艺人说:“兄弟,我帮你练一趟。”卖艺人连忙作揖道谢:“这位大哥贵姓?”陈声远说:“我姓陈。看你不像是跑江湖卖艺的老手。”卖艺人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我来这儿找朋友没找着,盘缠也花光了,实在没办法。大哥,你练的时候,我是给你当陪练,还是在旁边给你报个名号?”陈声远摆摆手:“不用,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陈声远正要开始表演,突然从场外跳进一个人,大声喊道:“先别急着练!我也来凑个热闹,咱俩比划比划!”陈声远看了看这人,见他身高八尺,头戴粉色软帕头巾,身穿粉色箭袖袍,外面披着绣着蓝色牡丹花的粉色英雄氅,脸色白得像涂了油彩,脸上还布满麻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陈声远刚和这人摆开架势,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岔气了!他赶忙跳出圈子,喊道:“兄弟,先停一停,我岔气了!”没想到这人一点江湖规矩都不懂,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就你这点本事,也敢下来撑场子?”陈声远听了这话,气得火冒三丈:“你算什么东西?我岔了气,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那人讥讽道:“明明是你没本事,还找借口!”两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周围的人赶紧上前把那人拉开。

陈声远让仆人把五吊钱给了卖艺人,然后问在场的人:“有没有人知道刚才那人是谁?住哪儿?我非得找他理论理论,太欺负人了!”众人纷纷劝道:“大爷,您消消气,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哪儿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但畏惧那人的势力,不敢说实话。陈声远岔气岔得厉害,无奈之下只好自己雇了辆车回家。可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等仆人陈顺回来,他便质问:“你跑哪儿去了?我跟人要动手,你是不是怕挨打,躲起来了?”陈顺连忙解释:“老爷,您误会了!我看那家伙走了,想着您不知道他是谁,就偷偷跟上去了。”

陈声远一听,转怒为喜:“好!打听到什么没有?”陈顺说:“打听到了!那家伙是万珍楼的东家,叫孙泰来,外号麻面虎,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地痞恶霸。他跟官府勾结,在衙门里也有人,专门欺负老实人,大家都怕他,没人敢惹。”陈声远咬牙切齿地说:“好!等我病好了,非得找他算账不可!”他越想越气,找了大夫开了几副药,却一直不见好转。

这天,郑雄来看望他。两人是结拜兄弟,交情深厚。陈声远一见郑雄,就说:“大哥,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揉揉,我岔气了,疼得厉害!”郑雄关切地问:“怎么会岔气呢?”陈声远便把帮卖艺人撑场子,结果被孙泰来羞辱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郑雄听完,怒不可遏:“贤弟,你只管安心养病!这口气我替你出!就凭孙泰来那个混混,也敢欺负咱们兄弟?”陈声远连忙劝阻:“大哥,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跟他结仇。你身份贵重,别跟他一般见识。等我病好了,自己去找他。”

郑雄摇摇头说:“兄弟,你不知道,要是早知道你岔气,我把灵隐寺的济公活佛请来,他给你一点灵丹妙药,保准药到病除!我娘多年失明,就是济公给治好的,你这点小毛病,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这时,仆人陈顺突然插嘴:“郑大爷,您说的是不是那个疯疯癫癫的穷和尚?我刚才去钱塘关买东西,瞧见他正在周老头豆腐店门口,跟毛嚷嚷打得不可开交,两人还约定一人打三下呢!”

郑雄一听,立刻站起身来:“我去看看!贤弟你在家等着,我倒要看看万珍楼有多厉害!”陈声远想让仆人拦住他,可郑雄已经大步流星地往钱塘关去了。等他赶到时,正看见济公和毛嚷嚷打得热闹。郑雄赶忙喊道:“别打了!师父,您怎么跟这种人动手?”毛嚷嚷一听郑雄管济公叫师父,顿时吓得不敢再动——郑雄在临安城威名赫赫,他哪敢招惹?只见郑雄上前给济公行礼,问道:“师父,您何必跟这种无名小卒计较?”济公嘿嘿一笑:“我寻思把这碎锅片捡一捡,卖点钱打酒喝。”郑雄说:“师父想喝酒,弟子这儿有钱!”济公说:“我一个人喝酒没意思。”郑雄问:“那师父要去哪儿?弟子陪您!”济公一拍大腿:“我正要上万珍楼!”郑雄眼神一凛:“巧了,我也正打算去找万珍楼的孙泰来!”济公哈哈笑道:“好!那就一起去会会他!”

一场风波即将在万珍楼掀起,众人此行究竟会遭遇什么,胜负又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四回

郑雄见到济公后,济公说要去万珍楼喝酒。郑雄说:“我也正打算去万珍楼。”济公应道:“好啊。”郑雄接着说:“我去万珍楼可不是为了喝酒,而是要替朋友报仇,找孙泰来算账。师父要是想喝酒,还是去别的地方吧。”济公却道:“我也正要找孙泰来呢。”郑雄说:“既然师父愿意去,那我也不拦着了,咱们一起走吧。”济公说:“你先等一等。”

说完,济公转身走进豆腐店,对周得山说:“你先别寻短见,也别写什么阴状了;周茂,你也先别去钱塘县告状。我和尚这就去万珍楼找廖廷贵。一会儿准保让你们出了这口气,必定叫廖廷贵给你们赔礼道歉,他砸了你们的东西,我也保证让他原样赔偿。你们等我两三个时辰,听我的回信。要是没个结果,你们再死也不迟。”

周得山听了这话,愣了一下,问道:“大师父怎么称呼?”济公答道:“我乃灵隐寺济颠僧是也。”周得山早就听说过济公的名号,知道他在临安城名气很大,无人不知。于是说道:“圣僧要是肯慈悲帮忙,我们就听您的回信。”济公说:“这就对了。”随即和郑雄一起往钱塘关走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北边有一家万珍楼酒饭馆。郑雄走在前面,一掀门帘进了店。一进门,东边是柜房,西边是灶台。郑雄走到柜台前一拍,大声说道:“嘿!郑大太爷今天来照顾照顾你小子!”

此时,麻面虎孙泰来正在柜房里埋怨廖廷贵,说他不该仗着店里的势力去砸人家豆腐店,万一逼出人命来怎么办。还说临安城藏龙卧虎,说不定就会有人路见不平出来管闲事,现在自己都已经收心,不敢再无故惹祸了。廖廷贵却辩解道:“您别埋怨我啊!都是周茂先拿斧子砍我,您瞧瞧我这膀子伤得多重!”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孙泰来,今天郑大太爷来照顾照顾你小子!”孙泰来隔着门帘缝往外一看,见是铁面天王郑雄,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知道郑雄在临安城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交游广阔,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不认识他的。而且郑雄为人仗义,挥金如土,经常济困扶危,不管是谁求到他跟前,十吊八吊、三十五十两银子,他都毫不含糊。所以,临安城远近都知道郑雄的名号,他的名气可比孙泰来大多了。

郑雄为人正直,而孙泰来是个恶霸,虽然当面没人敢惹他,但背后人人都骂他。郑雄的为人处世,却是人人都敬仰的。今天孙泰来一看是郑雄来了,顿时慌了神,对廖廷贵说:“你看,祸事来了!郑雄可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这是有人来挑事了。他堵着门骂我,我要是不出去,以后就别想在这儿混了。十年前他要是来骂我,我不惹他也就算了,反正那时候临安城也没几个人知道我孙泰来。可现在要是认怂,我就栽了,往后就别想再在道上混了。别人要是一说‘孙泰来你别欺负我们,你敢惹郑雄吗?’我就得臊死。这事没法善了,我得跟他斗一斗!你出去,用好话稳住他,别让他走。我去找人,我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等我约好人来把他打一顿,大不了打一场官司!”廖廷贵点头答应,转身走了出去。

廖廷贵见到郑雄,满脸堆笑地说:“郑大爷,您来了?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是谁得罪您老人家了?”郑雄说:“我找麻面虎孙泰来,叫他出来见我!”廖廷贵说:“郑大爷您先消消气,我们掌柜的没在家。您先上楼喝杯酒,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伙计,过来陪郑大爷上楼,给郑大爷拿两壶酒、几样菜!郑大爷,请楼上坐!”一个伙计赶紧过来,赔着笑说:“郑大爷,您楼上请!”

郑雄心想:“冤有头,债有主。我找孙泰来,他既然没在家,我也没必要跟别人闹,先上楼等他吧。”于是说:“既然孙泰来没在家,那我就上楼等他,他回来让他马上来见我。”伙计连声答应:“好的,好的。”郑雄就往里走。

这时,济公从外面进来,也一拍柜台,大声说道:“孙泰来,今天和尚老爷来照顾照顾你小子!”廖廷贵一看,心里暗骂:“真是墙倒众人推!”他认出济公来了,想起之前济公在这儿白吃过两顿饭。

有一天,济公来到万珍楼,吃了十多吊钱的饭菜,吃完后说:“跟我到钱铺拿钱去。”廖廷贵让伙计跟着去,结果出了酒铺,一转眼济公就没影了。伙计回去一说,廖廷贵打了伙计一个耳光,把他骂了一顿。

第二天,济公又来了,一进门就说:“掌柜的,昨天我碰到朋友了,没来得及给你送钱,今天特意来还账。”大家心想:“这和尚看来不是骗吃骗喝的,要是骗吃骗喝,今天就不会来了。”于是济公又坐下,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吃完一算,加上昨天的账,一共十二两八钱银子。济公说:“不多。”然后到柜台前说:“掌柜的,我吃了十二两八钱,跟我上钱铺取去吧。”廖廷贵心想:“昨天叫伙计跟着去,人丢了,今天我自己跟着去,看你怎么跑。”于是跟着济公出了酒铺。济公问:“你看过人飞吗?”廖廷贵说:“没看过。”济公说:“那你看,这就是人飞!”说完撒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念道:“酒似青浆肉又肥,酩酊醉后欲归回。任凭掌柜不赊欠,架不住贫僧腿似飞。”廖廷贵追了几步,转眼就看不见济公了。他回到店里,气呼呼地说:“这和尚又跑了!以后见着他,一定要揪住打他一顿!”

现在,济公自己送上门来了,还一拍柜台挑衅,廖廷贵顿时火冒三丈,骂道:“好你个臭和尚!蒙了两顿饭吃,还敢来捣乱?”济公说:“这才哪儿到哪儿。”

郑雄回头一看,说:“师父,上楼吧。”廖廷贵一听郑雄管济公叫师父,顿时吓了一跳,赶紧赔着笑脸说:“大师父,您跟郑大爷一起来的?请,请上楼!”郑雄说:“这是我师父。”廖廷贵连声说:“是,是。”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济公和郑雄上了楼,找了张桌子坐下。济公问:“郑雄,你不是要跟孙泰来斗气吗?”郑雄说:“没错!”济公说:“要闹就得闹出个样子来!”郑雄觉得这话有理,立刻把眼一瞪,对伙计说:“把楼上的客人都给我赶下去!”伙计吓得浑身发抖,连声说:“是,是。”

当时楼上有几十位客人,胆小的一听,赶紧结账走了;有几个不怕事的,一听要赶他们走,心里很不高兴,说:“凭什么赶我们走?我们花钱喝酒,就得在这儿喝完!不管是谁,要是敢把我赶下去,除非把我脑袋揪下来,不然我就不走!”同桌的人赶紧劝他:“二哥,别吭声了!你不认识这位是凤山街的铁面天王郑雄吗?他平时仗义疏财,有求必应,从没得罪过人。这肯定是饭馆子得罪了郑爷,孙泰来本来就是个恶霸,郑爷这是来跟饭馆斗气的,跟咱们没关系。咱们跟郑爷无冤无仇,你要是吭声惹事,打起来了,那不是自找麻烦吗?”那人听了,也不敢再说话,只好结账下楼走了。

不一会儿,楼上的客人都走光了。郑雄让伙计把小菜摆上,伙计赶紧把几碟小菜端了上来。郑雄拿起一个碟子就摔了,济公说:“我没听见什么响声,你再摔一个。”郑雄又摔了一个。济公问伙计:“你们都卖什么菜?”伙计说:“应季的菜都有。”济公说:“那你给煎炒烹炸,做几个菜,再拿几壶酒,把夜壶给我拿来。”伙计一听,连忙说:“这可不行!您要酒没问题,但夜壶实在不敢拿,这坏了我们的行规啊!”郑雄瞪着眼说:“让你去拿就去拿,不拿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伙计气呼呼地下了楼,来到柜台前,对廖廷贵说:“掌柜的,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干不了这买卖了!跟郑雄一起来的那个穷和尚,让我拿夜壶,我不能拿,怕坏了行规!”廖廷贵一听,说:“这事儿确实太难为人了!姓郑的也是个人,掌柜的找人还没回来,不等他了。我看这样,你到咱们的把式场把那些朋友找来,先把姓郑的拉下楼来打一顿再说!不管他多大的名气,拼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伙计答应一声,立刻跑到把式场。只见场子里有二十多个人正在练拳脚,这些人平时都跟着孙泰来吃喝。伙计赶紧说:“众位兄弟,我们铺子里有人来捣乱,掌柜的让我请你们去帮忙!把那人拉下来打坏了,有掌柜的打官司,跟你们没关系!”众人一听,纷纷说:“没错!咱们替孙大爷撑撑场面去!”于是各自抄起刀枪棍棒,直奔万珍楼而来。

不知道郑雄和济公接下来会如何应对,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五回

且说那些手持刀枪棍棒的众人赶到万珍楼,廖廷贵赶忙迎上去说:“各位兄弟来了,姓郑的就在楼上!”众人应声立刻上楼,可到了楼上看到郑雄时,一个个都愣住了——这些人大多受过郑雄的恩惠,平日里逢年过节手头紧时,没少找郑大爷借钱,都知道郑雄为人慷慨,不管借多借少,从来没有被拒绝过,平时没少得到他的周济。

郑雄见状,开口问道:“你们来干什么?”众人赔着笑脸说:“郑爷,您这是跟孙泰来斗气呢?早知道是您老人家,我们根本就不会来。郑大爷为什么找孙泰来呀?我们给您调解调解?”郑雄摆摆手说:“不用你们管,你们也管不了。”众人又说:“要是管不了,我们就帮您拆了这铺子,反正不会帮他跟您作对。”郑雄说:“也不用你们帮忙,都回去吧。”众人这才下楼,边走边说:“这架我们打不了,让你们掌柜的另请高明吧。”说完便各自散去了。

廖廷贵看着众人离去,暗骂道:“这些人都是虎头蛇尾的怂包。”他哪里知道,郑雄在临安城的人脉远比孙泰来广得多。正生气时,麻面虎孙泰来带着一个大和尚来了。这个和尚法名法元,号称神拳罗汉,原本在陆安山莲花岛修行,来临安游玩时经常到万珍楼吃饭。孙泰来打听到法元武艺高强,便刻意与他结交,把他请到自己家中住着。

孙泰来心想:“要是找本地人帮忙,大多认识郑雄,下不了手。得找个生面孔,才能对付郑雄。”于是回到家中,对法元编造谎言说:“法师兄,我这买卖实在开不下去了!”法元问:“怎么了?没本钱的话,我有银子,你尽管用。”孙泰来说:“不是本钱的事。临安城有个铁面天王郑雄,是本地的恶霸,勾结官府、欺压百姓,经常来我店里白吃白喝,吃完还挑三拣四、摔盘子砸碗。今天他又来闹事,一进门就骂骂咧咧,伙计劝了几句,他张嘴就骂。我躲在柜房没敢吭声,不然当时就得打起来。现在他还在楼上喝酒呢,您说我还怎么混下去?”

法元一听,气愤地说:“没关系,我替你报仇!你不用出面,把他叫出来指给我,我跟他分个高低。要是打死了他,你就说他酒后闹事,你根本不认识他,一问三不知。咱们回了陆安山莲花岛,他上哪儿找凶手去?”孙泰来说:“好!”当即带法元来到万珍楼,法元站在门口说:“你把他叫出来。”

孙泰来硬着头皮上了楼,郑雄一见仇人,怒火中烧:“孙泰来,我找的就是你!”孙泰来说:“有种跟我下楼,有人找你!”郑雄冷笑一声:“就算你摆下刀山油锅,我姓郑的既然来了,就敢闯!”说完下楼,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大和尚:身高九尺,膀阔腰圆,披头散发扎着金箍,身穿蓝缎僧衣,青缎护领,白袜青鞋,脸色靛蓝,两道朱砂眉,一双金睛暴突,耳旁两绺黑毛倒竖,手持拂尘,模样凶恶如瘟神下凡。

孙泰来指着和尚说:“就是这位大师找你。”郑雄明知这是孙泰来请来的帮手,仍正色问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找我麻烦?”法元说:“你就是铁面天王郑雄?洒家乃神拳罗汉法元!听说你在本地欺压百姓、为非作歹,洒家特来取你性命!”郑雄怒喝:“好秃驴!你有多大能耐,敢口出狂言!”说罢挥拳便打,法元急忙抬手招架,两人各施本领,拳来脚往,打得难解难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敢上前劝架,纷纷议论:“这场架可有得瞧了!”大家都知道,郑雄是本地有名的豪侠,孙泰来是恶霸,两边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正打得难解难分时,济公在楼上推开窗户往下观战,故意大声喊道:“不好啦,打起来啦!快劝劝呀!”酒铺的伙计们见状,忍不住骂道:“你个骗吃骗喝的臭和尚,少在这儿添乱!”

这一骂,让旁边看热闹的一个壮汉听岔了——他以为法元是骗吃骗喝的和尚,而郑雄是酒铺掌柜的。这个壮汉名叫牛盖,外号赤发瘟神,是前宋名将牛皋的孙子、金毛太岁牛通的儿子,天生神力却头脑愚钝。父亲死后,他因不懂经营,家业被仆人哄骗散尽,如今已经饿了两天。他心想:“这个黑脸大汉肯定是掌柜的,和尚骗吃骗喝还动手,我帮掌柜的打跑和尚,他准得管我饭吃!”

牛盖主意打定,挥舞着手中茶杯口粗的熟铜棍,大喊一声冲上前去,照着法元和尚的头顶就砸。郑雄和法元都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一时之间都愣住了——这牛盖本是巡典州人,听邻居说“投军能做官”,便糊里糊涂往临安走。一路上,他饿了就闯进百姓家抢饭吃,人家关门他就踹门,谁也不敢惹他。到了临安后,他四处打听军营在哪里,却因长相凶狠,路人见了他就跑。好不容易有个差役让他先找保人,他却根本不懂什么是保人,见人就嚷:“你给我当保人!”人家不答应,他就再找下一个。

正转悠时,牛盖路过万珍楼,听见伙计骂“骗吃骗喝的和尚”,误把法元当成了目标,这才挥棍冲了上去。

牛盖这一棍又急又猛,法元能否躲过?郑雄又会如何应对这个突然加入的莽汉?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六回

且说赤发瘟神牛盖挥起熟铜棍就朝法元砸去。郑雄抬眼一看,这牛盖身高一丈多,头戴豆青色五瓣壮士巾,身穿豆青色箭袖袍,腰间系着丝绦,脚蹬薄底靴子,面色青黑如泥,两道朱砂眉粗浓上挑,模样凶恶至极。他手中那条熟铜棍足有茶杯口粗细,这一棍下去,法元吓得急忙往旁边一跳,心想:“这棍子要是打实了,我脑袋就得开花!”随即撒腿就跑。牛盖大喊一声:“好你个秃驴,往哪儿跑!”拎着棍子在后面紧追不舍。郑雄本就不认识牛盖,见这架势直发愣,麻面虎孙泰来也以为牛盖是郑雄请来的帮手,同样呆在原地。

这时,济公禅师从楼上窗户跳了下来,把孙泰来吓了一跳。和尚刚落地,北边走来四个人,正是钱塘县的四位班头——柴元禄、杜振英、雷思远、马安杰。他们刚办完事路过此地,一眼就认出席面中的人。柴班头问道:“郑大官人,这是跟谁闹别扭呢?济公您老在这儿做什么?”济公说:“郑爷在钱塘关开了家豆腐店,被孙泰来带人砸了。我们过来理论,他还想动手。”

杜振英赶紧把孙泰来拉到一边,说:“孙泰来,你不认识这位和尚?他可是当朝秦丞相的替僧,你惹得起吗?依我看,你趁早认个错、服个输,还能少点麻烦。”孙泰来说:“我也不认识这和尚啊,再说豆腐店也不是我砸的,是廖廷贵干的,我根本不知道那是郑爷的买卖。”杜振英说:“廖廷贵砸的就跟你砸的一样,你认个错、赔点钱就算了。”孙泰来说:“那就麻烦各位头儿帮我说说合,该赔多少赔多少。”

杜振英转头对济公说:“圣僧,您给说合说合吧,豆腐店砸了什么东西,让孙泰来赔。”济公说:“我来说合,肯定对得住人。豆腐店门窗砸了就算了,不叫他赔;水桶劈了、豆腐槽子拆了、锅砸了、碗盏家伙摔了,这些都不叫他赔;豆腐包撕了也不用赔。”郑雄纳闷地问:“怎么都不赔?”济公接着说:“孙泰来,你就赔那盘磨吧。那磨有人出二百五十两银子买都没卖,我也不跟你多要,就给二百五十两银子得了。我和尚管这闲事,你们谁也别驳我的面子,郑雄和孙泰来都给我个脸面。”柴班头也说:“对,你俩谁都别反对。”

孙泰来心想:“这和尚倒是做了个大顺水人情,只赔一样也行。”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反驳,只好咬着牙拿出二百五十两银子交给济公。济公说:“郑爷,咱们走吧,麻烦各位头儿了。”柴班头、杜班头说:“圣僧您请便,我们也该办事去了。”

济公和郑雄回到豆腐店,济公对周得山说:“你也别寻死了,我给你从麻面虎孙泰来那讹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全给你,你们父子好好重整买卖、开门过日子吧。”周得山见状,连忙给济公磕头谢恩,这下也不想寻死了,赶紧张罗着置办家伙、重新开张,一家人的性命算是被济公救了。

郑雄对济公说:“圣僧,到我家坐坐吧。”济公便跟着郑雄来到凤山街的郑家。到了家天已经黑了,郑雄赶忙让家人摆上酒席,陪着济公开怀畅饮。席间,郑雄问道:“圣僧,今天那个青脸使棍的壮汉,您认识吗?”济公说:“不认识。”郑雄说:“我看他也是条英雄好汉,可惜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济公说:“你要是想找他,明天我带你去,准能找到。”郑雄说:“好,圣僧带我找到那壮汉,我得问问他到底什么来头。”

说着话,济公闭上眼直打盹。郑雄说:“圣僧怎么这么困?莫不是熬夜了?”济公说:“我就爱吃了睡、睡了吃,这样才有意思。”郑雄也只好陪着。喝到三更天,忽然从房上跳下来一个人,郑雄定睛一看,正是神拳罗汉法元,手里还握着一把戒刀。原来,法元被牛盖追得落荒而逃,好不容易脱身,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便趁夜前来刺杀郑雄。

郑雄大吃一惊,刚要抄家伙动手,法元刚走到上房门口,济公抬手一指,口念咒语:“奄,嘛呢叭咪哞!奄,敕令赫!”用法术把法元定住了。济公说:“好你个法元,胆子不小啊!竟敢来行刺?你一个出家人,无故掺和世俗闲事。麻面虎孙泰来本就是本地恶霸,欺压良善、仗势欺人,你还助纣为虐?今天我把你拿住,要是送官治罪,你黑夜持刀、跳墙入室、行凶作恶,你想想这罪名能轻饶了你吗?我和尚慈悲为怀,念你也是出家人,不忍加害于你,今天就放了你。以后你改不改邪归正,随你便吧。”

法元一听,问道:“和尚,你在哪座庙修行?”济公说:“我乃灵隐寺济颠僧是也。”法元说:“好,咱们后会有期,快放了我。”济公撤去定身法术,法元起身离去,回到孙泰来家,第二天便回陆安山莲花岛去了。

再说牛盖,他追着法元跑了一阵,把人追丢了,想回万珍楼却迷了路。他本就饿了,看见眼前有个大客栈,便拎着棍子进去了。伙计见了忙迎上去:“大爷来了!”牛盖应了一声,被伙计让到东头单间。伙计问:“大爷吃饭了吗?”牛盖说:“没呢。”伙计问:“想吃点什么?”牛盖说:“先来五斤酒。”伙计心想这人酒量不小,又问:“还要什么?”牛盖说:“五斤牛肉,五斤面。”伙计问:“五斤面想怎么吃?”牛盖说:“用嘴吃。”伙计说:“知道用嘴吃,要不做五斤面饼吧?”牛盖说:“行,再来五斤醋、五斤蒜。”伙计说:“哪有那么多醋和蒜?”牛盖说:“少来点也行,赶紧拿来给爷爷吃。”伙计知道这是个浑人,也不跟他计较,把酒肉和面饼端了上来。牛盖一顿狼吞虎咽,吃完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又吃了一顿,吃完抹嘴就走。

伙计连忙拦住:“您还没给钱呢!”牛盖说:“等老爷做了官再给。”伙计问:“做什么官?”牛盖说:“做提督!就凭我这身材,到军营当兵,一打仗就能升官,我街坊说的。”伙计说:“别管你当什么官,先把饭钱店钱给了。”牛盖说:“没钱。”伙计说:“没钱你怎么白吃饭?”牛盖说:“饿啊!”伙计一看,这浑人手里拿着棍子,看样子会点武艺,自己也打不过他,便说:“你会耍把式吗?”牛盖说:“会啊!”伙计说:“你要是会耍把式,我带你去大街上练,赚了钱抵饭钱,行不?”牛盖说:“行!去哪儿练?”伙计买了块白土,带牛盖来到十安街,用白土画了个圈,说:“就这儿练吧。”

牛盖也不懂江湖规矩,拿起棍子就耍,耍完棍又练拳,很快围了一圈人。伙计在旁边帮他吆喝:“人贫当街卖艺,虎瘦拦路伤人!这位爷不是常跑江湖卖艺的,住在我们店里,一时困在这里了。各位街坊瞧着练得不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站脚助威!”说完,牛盖又练了一趟,伙计开始收钱,这一回收了五六百文。接着又练了三四回,总共收了一吊五六百文钱。伙计一看,钱够抵牛盖的饭钱店钱了,便说:“你再练的话,赚的钱就归你自己了,我不管了,这些钱就算抵你的饭钱了,我先走了。”说完,拿着钱一溜烟跑了。牛盖一看,骂道:“好你个家伙,把钱都拿走了,真够可以的!”

他愣了半天,心想:“我再练点钱,够一顿饭钱就不练了。”众人瞧着他这傻劲,觉得十分可乐。他又练了两回,收了五六百文钱。正巧这时,病符神杨猛和美髯公陈孝从这儿路过。这两人是去青竹巷四条胡同看望朋友的。北路镖头铁头太岁周堃有个姐夫叫窦永衡,外号打虎英雄, recently带着妻子来到京城,窦永衡拿着周堃的信来找杨猛、陈孝,想让他们帮忙找份差事。陈孝在青竹巷四条胡同周老头的院子里找了三间房,让窦永衡夫妻俩先住着,再慢慢找事做。这几天两人没去看望窦永衡,今天正好路过,看见牛盖在这儿练把式,觉得他身手不错,有点真功夫。

杨猛说:“兄长,你看这位兄弟,肯定是穷困潦倒才来卖艺,不像个跑江湖的。咱们都是练武的一家人,我下去帮他撑撑场子,周济周济他。”陈孝说:“好,你去吧。”杨猛分开人群,走进场子,一抱拳说:“朋友,你选的这地方不错啊!”牛盖一听,心里琢磨:“刚才那伙计把钱拿走了,这人保准也是来抢钱的!”上去一把揪住杨猛的脖领,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腿,直接举了起来,大喊:“你给我滚吧!”隔着人群把杨猛扔到了场子外面。杨猛也是练家子,使了个鹞子抄水的招式,稳稳落地,没摔着。

这下人群炸了锅,杨猛怒火中烧,骂道:“好你个小辈,竟敢扔你杨大爷?”伸手拔出腰间的刀,就要跟牛盖拼命。这一架又该怎么收场?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七回

话说杨猛被牛盖扔出场外,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伸手抽出刀来,要和牛盖拼个你死我活。陈孝连忙拦住他说:“贤弟别冲动!一来他是个浑人,二来咱们弟兄犯不上跟他一般见识。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计较呢?咱们走吧。”陈孝好说歹说,总算把杨猛劝走了。牛盖也没心思再练把式,攥着剩下的五百多文钱往前走。

走着走着,牛盖肚子又饿了,看见一个卖火烧的摊子,粗声粗气地说:“给我数五十个!”卖火烧的老板赶紧一五一十数了五十个火烧,牛盖用箭袖袍兜着,往摊子上扔下二百多文钱就走。老板一看钱不够,急忙喊道:“大爷,钱不够啊!”牛盖头也不回地说:“就这些钱,爱要不要!”说完撒腿就跑。老板想追又怕没人看摊子,只好眼睁睁看着牛盖跑远。

牛盖接着往前走,路过一家羊肉铺,正赶上新煮的羊肉出锅,他大步上前指着羊肉说:“这块给我,那块也给我!”羊肉铺老板不明所以,只好照做。牛盖拿了五块羊肉,扔下三百文钱又要走。老板连忙说:“钱不够啊!”牛盖理都不理,拔腿就跑,老板追了几步没追上,只能自认倒霉。

牛盖拿着火烧和羊肉,走到一条胡同里,看见一户人家门口有块上马石,便想坐在上面吃饭。谁知火烧刚放下就掉在地上,一只狗瞧见后,叼起火烧就跑。牛盖大怒:“好你个狗东西!我还没吃呢,你倒先抢!看我不打死你!”他抄起棍子就追,把火烧和羊肉忘在了上马石上。狗叼着火烧钻进了一个狗洞,牛盖追到头,气呼呼地说:“好你个狗主人!我找你赔我的火烧!”

牛盖站在门口大喊:“狗主人快出来!”喊了几声没人答应,他气得用棍子砸门,砸得门板“喀嚓喀嚓”直响。

原来,这户人家正是打虎英雄窦永衡的住处。刚才杨猛、陈孝来拜访窦永衡,正聊到在街头遇到牛盖的事,感慨这人不通情理。突然听见外面砸门声和叫骂声,杨猛说:“谁在砸门?咱们出去看看!”三人一起出门,开门一看,正是刚才在街头练把式的牛盖。

陈孝心想:“这浑人倒找上门来了!”他给窦永衡使了个眼色,窦永衡绕到牛盖身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杨猛趁机抓住他的手腕,陈孝抬脚一绊,三人合力把牛盖按倒在地,捆了起来。牛盖一边挣扎一边喊:“你们这些狗主人不讲理!我还有火烧和羊肉在石头上呢!”窦永衡没好气地说:“什么狗主人?乱七八糟的!先把他捆在院里,等咱们喝完酒再问他!”三人把牛盖捆在院子里,关上门,把他的棍子靠墙立好,然后回屋摆上酒菜,喝酒聊天。

刚喝了两杯,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杨猛一听声音,说:“是师父来了!”窦永衡问:“谁啊?”陈孝说:“不是外人,是我和杨猛的师父,灵隐寺的济公长老,咱们出去见见。”三人一起开门,只见济公带着铁面天王郑雄站在门外。

杨猛、陈孝赶紧给济公行礼,他们和郑雄也认识,彼此寒暄问好。陈孝对窦永衡说:“窦贤弟,过来见见,这是我师父济公长老。”窦永衡见济公穿得破破烂烂,心里有些瞧不上,但碍于杨猛、陈孝的面子,还是勉强作了个揖。

这时,牛盖在院子里看见郑雄,大声喊道:“黑掌柜的!快救我!这些狗主人不讲理,把我捆起来了!”郑雄一头雾水:“什么黑掌柜的?”转头问杨猛、陈孝:“你们为什么捆他?”杨猛把牛盖砸门的事说了一遍。郑雄说:“几位看在我的面子上,把他放了吧。”陈孝说:“我们跟他无冤无仇,既然郑爷求情,就放了他吧。”众人上前解开牛盖身上的绳子。

济公对郑雄说:“你把他带走吧。”郑雄问:“师父不回我家了?”济公说:“不去了。”郑雄告辞,带着牛盖离开了。杨猛问济公:“师父要去哪儿?”济公说:“回庙。”陈孝说:“师父进屋坐会儿,喝杯酒再走吧。”济公说:“这又不是你家,我进去不合适。”陈孝说:“就跟我家一样,师父别客气!”济公说:“进去就进去!”

窦永衡心里不太乐意,心想:“杨大哥、陈大哥,怎么往我家带个破和尚?我还有家眷呢。”但当面不好发作,只好跟着众人进屋。陈孝摆上酒杯,济公也不客气,坐下就喝。窦永衡、杨猛、陈孝也坐了下来。

济公喝了三杯酒,突然叹了口气。陈孝问:“师父怎么了?”济公说:“我和尚跟好朋友喝酒挺好,可跟‘王八羔子’一起喝,心里不痛快。”陈孝问:“什么是‘王八羔子’?”济公说:“想当‘王八’还没当成的,就叫‘王八羔子’。”陈孝问:“是说我吗?”济公说:“不是。”杨猛问:“是说我吗?”济公说:“也不是。”

屋里一共三人,陈孝和杨猛都不是,窦永衡一听就火了,骂道:“你这和尚胡说八道!要不是看在杨大哥、陈大哥的面子上,我早把你打出去了!”杨猛、陈孝连忙打圆场:“窦贤弟,济公师父爱开玩笑,别介意。”

济公又看着窦永衡说:“看你脸色不对,印堂发青,恐怕要有横祸飞来。有人要抢你家财,你得早点想办法,不然到时候就麻烦了。”窦永衡气得浑身发抖,脸色更难看了。济公接着说:“等你遇到大麻烦时,连叫我三声‘济颠和尚’,我自有办法救你。我先走了!”说完起身告辞。

杨猛、陈孝见济公走了,窦永衡又气呼呼的,也觉得没意思,便也告辞离开。窦永衡心里烦躁,躺在炕上就睡着了,一连三天没出门。

窦永衡的妻子周氏是个贤惠人,怕丈夫闷出病来,劝他说:“官人别总这么心烦,找事也不急于一时。你带上几两银子,出去散散心,喝喝酒,好不好?”窦永衡觉得妻子说得有理,换上干净衣服,揣上散碎银子出门,打算约杨猛、陈孝去喝酒。

刚走出家门口没多远,迎面过来两位班头,后面跟着十几个捕快,一个个头戴青布缨翎帽,身穿青布靠衫,腰系皮挺带,脚穿薄底快靴,手里拿着单刀铁尺,一看就是办案的架势。

其中一个班头问:“借问一下,这是青竹巷四条胡同吗?”窦永衡说:“是啊。”班头又问:“有位打虎英雄黑面熊窦永衡,住在哪户人家?”窦永衡警觉地问:“你们找窦永衡做什么?”班头说:“我们是来送信的,他有个朋友在京营殿帅府打官司,让我们请他过去一趟。”窦永衡问:“到底是谁打官司?”班头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窦永衡心想自己没做亏心事,朋友多,去看看也无妨,便跟着他们走了。谁知一进京营殿帅府大门,班头使了个眼色,众捕快立刻围上来,“哗啦”一声抖出铁链,把窦永衡锁上了。

窦永衡大吃一惊,喊道:“你们为什么锁我?我犯了什么罪?”班头冷冷地说:“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窦永衡顿时慌了神,心想:“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从来没做过犯法的事,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也不敢反抗,只能跟着进了衙门,等着过堂。

不一会儿,就听见衙门里响起鼓梆声,京营殿帅二品刑庭大人升堂了。四十名站堂军、刽子手、刀斧手整齐地站在大堂两侧,三班衙役大声喊着“威武”,堂威震天。

大人吩咐:“带犯人!”几个衙役把窦永衡拉到堂前。班头高声喊道:“白沙岗断路劫银,杀死解粮饷官,抢去饷银的贼首黑面熊窦永衡,是你吗?”

窦永衡一听这个罪名,吓得魂都快没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飞来横祸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接下来又会如何呢?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八回

话说窦永衡一上公堂,吓得浑身发抖。抬头一看,只见堂上坐着一位大官,头戴二品乌纱帽,身穿大红蟒袍,腰系玉带,脚蹬官靴,脸色白净,留着三绺黑胡须。

这位刑廷大人姓陆,名炳文。在宋朝年间,京营殿帅刑廷大人的职位,差不多就和清朝的九门提督一样,既能统率文武官员,又能管辖陆路和步兵两营所负责的区域,还负责缉拿盗贼、查处赌博和流娼等事务。

刑廷大人看到窦永衡被带上来,窦永衡在堂下跪下,口中说道:“大人在上,小人窦永衡给大人磕头!”陆大人在堂上猛地一拍惊堂木,说道:“窦永衡,你在白沙岗拦路抢劫钱财,杀死押送铜料的职官,抢去饷银,还不如实招来?别等本院反复审讯,让你皮肉受苦。”窦永衡向上磕头说:“小人窦永衡,本是常州府北门外卖家岗的人,以前靠打猎为生,后来想在镖行找份差事。我和妻子一起来到临安城谋生,住在青竹巷四条胡同,小人从来没做过犯法的事。今天我出门想去看望朋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官府的人抓了来?求大人明察秋毫,格外开恩,小人实在是冤枉啊。白沙岗什么抢劫杀人的事,我一概不知道。”刑廷说:“你这家伙,大概好好跟你说,你不肯承认,要是用刑逼供,你肯定也不会招。来,把夹棍拿来!”窦永衡说:“大人明鉴,大人要是对小人用严刑拷打,说小人是明火执仗的强盗,可有什么证据?小人实在冤枉,求大人明鉴!希望大人公侯万代,禄位高升。”刑廷大人说:“你是说本部院判你冤枉了?本院自从做官以来,对上不辜负君主,对下不辜负百姓,怎么会辜负你呢?要是没有证据,我也不会为难你。我怎么不抓别人呢?我把证据拿给你看,你认不认?”大人立刻发下监牌,吩咐提犯人。

窦永衡一听有证据对质,心里大吃一惊,心想:“这下糟了,真有证据。俗话说得好,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自己又想:“我没结交过匪类啊,也没有仇人,是什么人攀咬我呢?”正这么想着,不一会儿,就听见“哗楞哗楞”的铁链声,窦永衡一看,押上来两个犯人,都穿着罪衣罪裙,戴着大项锁和手铐脚镣。前面走的那个,身高九尺,大脑袋,脖子又短又粗,脸色像蓝靛一样青,头发像朱砂一样红,眉毛和眼睛都很凶恶,满脸络腮胡须。后面跟着的那个,也是身材高大,黑脸膛,两道剑眉,一双环眼,满脸横肉。窦永衡一看这两个犯人,并不认识。只见这两个人在堂下跪下,刑廷说:“你们两个认识他吗?”那个蓝脸的说:“窦大哥,这个官司你就认了吧。当初咱们弟兄一起作案,一起吃喝,一起分银钱,现在我们两个人犯了案,你连来看我们一眼都不看。我们实在受刑不过了,要是能挺得过去,也不会把你拉出来,这也是没办法。当初咱们关系那么好,活着一起做人,死了一起做鬼,吃喝享乐过,也不算冤枉。”

刑廷大人说:“你还不招供吗?”窦永衡说:“回禀大人,小人并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说的话,都是捏造的,根本没有这回事。求大人开恩!”陆大人说:“本院自从做官以来,对上不辜负君主,对下不辜负百姓,怎么会辜负你呢?我自有办法。他们二人既然说跟你是结拜兄弟,那你的年龄、生日、家乡住处、家里有什么人,他们肯定知道。窦永衡,你先拿笔把你的年龄、家乡住处详细写出来,本院再问他两个人。要是他们说的不对,必定是攀咬你,我就重重处罚他们二人,当堂放了你。要是他们说的和你写的一模一样,那时本院就要依法办你。”窦永衡一想:“这办法挺好,大概他们二人是有仇才攀咬我,肯定不知道我的年龄生日。我写出来,他们一说不对,大人就把我当堂放了。”想完就说:“大人恩典,小人我会写字,求大爷赏给我纸笔,我写就是了。”刑廷说:“好,你会写字,你先写吧。”大人又问:“王龙、王虎,你们知道窦永衡的年龄生日吗?”

王龙说:“知道。”大人说:“先让窦永衡写完,你们二人再说。”有当差的人把笔墨纸砚拿过来,刑廷大人说:“窦永衡,你背着他们二人写,别让他们看见。”窦永衡说:“是。”立刻拿起笔写道:“窦永衡,年二十八岁,三月十五日子时生,原籍是常州府北门外窦家岗的人,以前以打猎为生,娶妻周氏,今年二十八岁,现在来京城谋事,住在青竹巷四条胡同周老头家,同院有北房三间,东房两间。”写完后,交给当差的人递给刑廷大人。大人看完,这才问王龙、王虎,王龙、王虎说:“大人要问窦永衡,他本是常州府北门外窦家岗的人,以前以打猎为生,现在不打猎了,来到临安城,住在青竹巷四条胡同路北。他今年二十八岁,三月十五日子时生人,我们那位盟嫂,娘家姓周,今年二十四岁,二月初九日卯时生。他住的是周老头周老婆的房子,同院有北房三间,东房两间。北房三间是一明两暗,东里间是他的卧室,西里间来人时当作客厅,堂屋一进门有条案、八仙桌,两边有椅子,里间屋里炕上有两只箱子,地下有一张连二抽屉桌,有一个钱柜,东房当作厨房。”窦永衡一听,说的全都对,连我妻子的生日时辰都对,屋里的摆设也没错。窦永衡一想:“这可奇怪了?这两个人没到过我家,怎么会全都知道呢?”自己又一想:“这场官司麻烦大了。”刑廷陆大人一听,就问窦永衡:“王龙、王虎说的对不对?”窦永衡说:“对是对,可小人实在冤枉,求大人公断!”刑廷大人立刻一拍惊堂木,说:“窦永衡,你还敢狡辩?看来好好问你,你是不会招的,你这家伙必定是个狡猾的贼!来,把夹棍拿来,把他夹起来再问。”官人一声答应,三根棒作为五刑之首,往大堂上一放,真是人心像铁却不是铁,官法像炉真是炉,窦永衡吓得浑身发抖,说:“大人,你看看头上的青天吧。”

陆炳文一听大怒,说:“窦永衡,你还敢说叫我看头上的青天?本部院判你屈了?夹起来!”官人立刻给窦永衡套上夹棍,窦永衡这时,忽然想起济公的那几句话来,怪不得说我印堂发青,脸色不好,有横祸飞灾,原来我有这样的大祸。果然济公长老,他老人家是活佛,有先见之明。事到如今,我窦永衡才知道,我要是听济公的话,早逃生离开临安城,也许能躲开这场灾祸。掌刑的把夹棍套在窦永衡的两只脚上,回头看看陆大人,陆大人一伸手,官人一看要用八成刑,两个人一背绳,一个人一拉,窦永衡只觉得疼得钻心。自己想起济公说的,有大急大难的时候,连叫济公和尚三声,必定有救。窦永衡此时疼得像刀剜肺腑、箭刺心肝一样,便口中祷告说:“弟子窦永衡,之前不知道济公是活佛,现在弟子大难临头。济公长老,你老人家要是有灵有圣,就来搭救弟子,弟子此时实在受不了了。”窦永衡嘴里嘟嘟囔囔,连祷告了三遍。众官人也不知道他嘴里说什么,话音刚落,就在大堂上刮起一阵怪风,真是:扬起一阵狂风,吹倒树木,断绝树林;海浪像刚开始奔腾,江波层层叠叠涌来。江声昏暗凄惨,枯树阴森可怕;万壑怒吼,天空像在呜咽,飞沙走石,乱伤行人。这一阵风刮得人毛骨悚然,大堂上伸手不见手掌,对面看不见人,只听“咯嚓”一声响,这阵风过去,陆炳文再睁眼一看,大堂下出现了一件令人惊讶的怪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六十九回

且说陆炳文一声令下,差役将那窦永衡双足套入夹棍。刑具尚未收紧时,忽听得大堂檐角铜铃骤响,一阵阴风卷着阶前落叶扑入门来,烛火被吹得左右摇曳,在青砖上投下森冷的暗影。这窦永衡本就是含冤受屈之人,此刻眉峰紧蹙,额角冷汗顺着下颌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书中暗表,窦永衡这场无妄之灾,皆因他妻子生得一副好皮囊。临安城内有四个横行无忌的恶霸:为首的是秦丞相胞弟,人称“花花太岁”的王胜仙;次者乃“风月公子”马明;第三名为“追命鬼”二公子秦恒;第四位则是外号“静街爷”的罗公子。这四人平日里倚仗权势鱼肉百姓,城中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那日辰时三刻,周氏立在临街门首选购绒线。她身着月白粗布衫子,未施脂粉,鬓边仅别一支细竹簪,反倒更显楚楚动人。但见她眉如新裁柳叶,唇若初绽樱桃,一双杏眼含着秋水般的波光,粉腮上泛着淡淡霞色,端的是梨花般清雅,杏蕊般娇柔,直教路人错认作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临凡。

彼时王胜仙正骑着高头大马,率一众恶奴经过青竹巷四条胡同。他隔着垂杨枝瞥见门首立着的周氏,手中马鞭“啪”地一声甩在马臀上,马蹄踏碎满地晨光,在她三尺外骤然停住。王胜仙眯起眼,望着那抹素白身影,只觉心旌摇曳,忙向贴身家仆王怀忠问道:“那白衣妇人是哪家宅眷?”王怀忠凑近主子耳边道:“大爷且先回府,小的这就去打听清楚。”

待王胜仙回到府中,盏茶工夫不到,王怀忠便匆匆折返。王胜仙忙不迭追问:“可问明了?”王怀忠却连连摇头:“大爷还是死了这条心罢!那妇人正是打虎英雄‘黑面熊’窦永衡之妻。那窦永衡天生神力,两膀能开千钧硬弓,咱们怕是惹不起啊!”王胜仙闻言跌坐在圈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喃喃叹道:“我生平见过的美妾何止十人,却无一人能及她万一。自见了她,我茶饭不思,夜里合眼便见她立在窗前,真真勾去了我的魂儿……你们若谁能将美人弄来,我赏银五百两!”众家仆面面相觑,皆作难色——那窦永衡的赫赫威名,岂是他们敢招惹的?

过了三日,忽有家仆来报:“京营殿帅陆炳文大人求见。”王胜仙一听是自己门生到访,忙整衣吩咐“有请”。列位看官有所不知,这王胜仙虽为大理寺正卿,实则并无真才实学,全仗着兄长秦丞相的权势立足。那陆炳文为求攀附秦相,便屈尊拜王胜仙为恩师。当下二人在书房坐定,陆炳文行过礼后,王胜仙便长叹道:“贤契啊,这两日为师可真是病入膏肓了。”陆炳文忙问所患何症,王胜仙却连连摆手:“此事难以启齿……”陆炳文再三追问,王胜仙才将那日撞见周氏、相思成疾之事和盘托出,末了握住陆炳文的手道:“贤契若能成全此事,我定在丞相兄长面前保举你越级升迁!”陆炳文忙起身作揖:“老师但请宽心,门生定当竭尽全力办妥此事。”

回到府上,陆炳文正为如何下手发愁,家仆陆忠却凑上前来:“老爷若信得过小人,此事倒有个法子。”陆炳文眼睛一亮:“你若办成,赏银二百两!”陆忠搓着手道:“那窦永衡住的是周老头夫妇的院子,周老太太是小人的义母。前日小人去探望义母时,正逢窦娘子请算命先生排八字——窦永衡年方二十八,三月十五子时生;他妻子二十四岁,二月初九卯时生。小人还知晓,窦永衡两膀有千斤之力,寻常人根本近不得身。但若老爷能将查狱之职交于小人,小人便可买通狱中盗匪,让他们攀咬窦永衡是同伙,届时老爷将其下狱,大事可成。”陆炳文击掌称妙,当即将管狱之权交给陆忠。

陆忠得了差事,次日便到狱中巡查。见有两个形貌凶恶的盗匪蜷缩在墙角,便假意闲聊:“你二人姓甚名谁?所犯何案?”那二人忙起身答道:“小人乃亲兄弟,名唤王龙、王虎,因在白沙岗劫了饷银,还杀了解饷官。”陆忠摇摇头:“这可是斩立决的死罪啊!你二人家中尚有何人?”王龙长叹一声:“家有七旬老母,还有妻子儿女……如今我们一死,她们怕是要沿街乞讨了。”陆忠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我瞧你二人孝心可悯,倒想救你们一命。只是这死罪难逃,唯有一招——你们过堂时,可指认青竹巷的窦永衡是为首之人,如此便可脱罪。”王龙兄弟对视一眼,咬牙应下。

当晚升堂问案,王龙按陆忠所授供词,言之凿凿道:“启禀大人,白沙岗劫饷一事,实是黑面熊窦永衡为首,我兄弟二人不过是听命行事!他现住青竹巷四条胡同,大人可传他来对质!”陆炳文心中暗喜,面上却作威严状:“你可敢与窦永衡当面对质?”王龙叩首道:“小人愿以性命担保!”陆炳文遂命差役马雄即刻捉拿窦永衡。可怜窦永衡本在自家院中劈柴,忽被铁链锁了双手,拖至公堂之上。王龙、王虎早将供词背得滚瓜烂熟,将窦永衡的生辰八字、家住何处说得分毫不差。陆炳文一拍惊堂木,喝令上夹棍。那夹棍刚套上窦永衡双足,大堂上忽然狂风大作,檐角铜铃响得震耳欲聋,烛火“噗”地熄灭,待衙役重新点起蜡烛时,竟见那碗口粗的夹棍已断成三截,横在堂中!

陆炳文心中惊疑不定,却仍强作镇定,喝令王龙替窦永衡画押,又命人将其钉上镣铐投入死牢。王龙兄弟则趁人不备,塞给牢头一锭银子,低声道:“烦劳大哥多照应,若能将那窦永衡弄死在狱中,我兄弟二人必有重谢!”牢头眯起眼,将银子收入袖中,颔首道:“放心。”

却说窦永衡被推入牢中时,已是暮色四合。牢头领着他拐过三道长廊,推开一间屋子的木门。窦永衡抬眼望去,只见屋内八仙桌上摆着四样菜肴——一碟酱牛肉、一碟腌黄瓜、一碟蒸蛋羹,还有一碟油泼辣子,黄白红绿煞是鲜亮,酒壶酒杯早已摆好。牢头关上门,转身笑道:“窦贤弟可还记得我?咱们可是常州府的老街坊,我姓刘,名得林。当年我为争行帖误杀了人,逃到此处做了牢头。你这案子我瞧着就不对劲,定是被人陷害了。你且宽心,在这牢里我保你不受皮肉之苦。”窦永衡盯着对方左眼角的黑痣,半晌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刘大哥!当年你家门口那棵老槐树,每到夏天总落满蝉蜕……”二人相对而坐,刘得林斟上酒,听窦永衡将家中变故娓娓道来,不时叹息着摇头。

却说陆炳文这边,见窦永衡已下狱,便急召陆忠商议如何诓骗周氏。陆忠附耳低言数句,陆炳文抚掌称善。陆忠遂唤来家仆白尽忠,耳语一番。白尽忠领命而去,不多时便雇了一顶青布小轿,停在青竹巷窦家门前。他抬手叩门,恰逢周老头外出未归,周老太太颤巍巍地开了门:“你是何人?寻哪家?”白尽忠堆起笑,作揖道:“小人是后街杨猛、陈孝二位大爷的家仆。窦大爷今早吃了官司,我家两位爷本想立刻去衙门打点,又放心不下窦大奶奶独自在家,便命小人抬轿来接大奶奶到府上商议对策。”周老太太闻言脸色煞白,转身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喊:“窦大奶奶!大事不好了!窦大爷不知犯了什么事,叫官府拿了去!后街杨爷、陈爷派了轿子来接你,你快拿个主意吧!”

周氏正在灶间洗碗,听得“官司”二字,手中碗“当啷”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她攥着湿淋淋的围裙,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周大娘,可知道是为何事?”周老太太摇头:“说是杨爷、陈爷打发人来接,你且去他们府上问问清楚也好。”周氏哪里顾得上多想,“夫妻本是同林鸟”,此刻丈夫遭难,她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衙门去。当下她匆忙换上蓝布褂子,系紧青布裙,锁好屋门,又叮嘱周老太太照看门户,这才跟着白尽忠走到轿前。她福了福身,轻声道:“有劳小哥带路。”白尽忠低头应了声“不敢”,却在转身时勾起一抹阴笑——这顶小轿看似寻常,轿帘却暗藏机关,此刻已悄然落下一道细纱,将轿中景致遮得严严实实。

轿夫抬起轿子,顺着青石板路拐了几个弯,便渐渐偏离了正街。周氏在轿中只觉路途甚远,心中愈发惶惑,忍不住掀开轿帘一角——却见眼前并非熟悉的杨府门楼,而是一座朱漆大门,门楣上悬着“泰和坊”的匾额,门前石狮张着血盆大口,阶下立着数个凶神恶煞的家仆。她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喝令停轿,却见陆炳文的轿子从旁侧拐出,直入府中。紧接着,轿帘被人猛地掀开,刺眼的阳光中,她望见王胜仙正斜倚在廊下,目光如狼似虎地盯着自己,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欲知周氏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济公全传第一百七十回

且说陆炳文差人将周氏诓至王胜仙府中,轿帘掀开的刹那,周氏抬眼望见朱漆飞檐下立着的锦衣男子,指尖骤然攥紧裙角。她瞳孔微缩,声音发颤:“这是何处?为何与杨府路径不同?”两名穿青缎子褂的仆妇上前半步,脸上堆着油滑的笑:“大奶奶且放宽心,你家夫君已犯了官司下狱。我家太岁爷乃秦丞相胞弟,现任大理寺正堂,久闻大奶奶芳名,特遣人接您来府,与太爷成就百年好合。您往后穿金戴银、使唤奴婢,可比跟着那穷汉子强上千倍呢。”

周氏只觉耳畔“嗡”地一声,如遭雷击。她虽非书香门第出身,却也知礼义廉耻,此刻气得浑身发颤,素白裙摆被风掀起一角,恰似雪地上溅了墨点。“好个无耻恶霸!”她后退半步,指尖几乎戳向王胜仙的面门,“你身为朝廷命官,不思造福百姓,却行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夫君既遭你陷害,我今日便与你拼了!”言罢竟伸出纤长指尖,狠命朝自己脸颊抓去,又转身要撞向廊柱。王胜仙哪肯叫这等美人香消玉殒,急挥手喝止:“快拦住!送合欢楼去,好好劝劝!”

几个婆子忙上前扭住周氏双臂,她一个弱质女流,如何挣得开?被连拖带拽往花园深处而去。绕过九曲桥,便是一座雕梁画栋的楼阁,匾额上“合欢楼”三字鎏金耀眼,檐下挂着串儿水晶风铃,在暮色中发出细碎的清响。周氏被按在紫檀木椅上,听着四周婆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大奶奶何必想不开”“太爷有的是金银珠宝”“不如从了罢,省得吃苦”——只觉一阵恶心,偏过头去,目光落在窗外一株被风雨打歪的海棠上,花瓣零落满地,恰似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却说周老太太送走周氏后,拴好大门,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直到日头偏西,周老头才叼着旱烟袋从茶铺回来。“老头子,”她忙放下针线,“窦大爷出事儿了!方才有人抬轿子来,说是杨爷陈爷打发的,接窦大奶奶去商量官司呢!”周老头吧嗒烟袋的手猛地停住:“杨猛陈孝亲自来的?”“不是,是个家仆。”周老头脸色骤变,烟袋杆“当啷”掉在地上:“你糊涂!临安城四恶霸专会设圈套骗良家妇女,窦大奶奶年轻貌美,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如何担待得起?”周老太太这才慌了神,拽着老伴儿衣袖直哆嗦:“那、那你快去杨府问问啊!”

周老头一路小跑来到杨猛陈孝门前,连拍带喊。此时兄弟二人正在院中练武,听得动静忙开门迎客。见是周老头,陈孝忙赔笑:“老丈今日怎得空来?”周老头却“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哽咽:“二位爷可知道,窦永衡为何吃了官司?方才有人假传你们名号,用轿子把窦大奶奶骗走了!”杨猛陈孝闻言对视一眼,急忙搀起老人:“老丈莫急,我们并不知晓此事。您先回家,我二人这就去打听。”

待周老头走后,陈孝皱眉道:“窦贤弟为人忠厚,断不会做犯法之事,定是遭人陷害。如今窦大奶奶又下落不明……杨兄,我看不如去灵隐寺找济公和尚,求他指点迷津。”杨猛点头称是,二人匆忙换了衣裳出门。行至正街,忽见对面走来个公差打扮的中年男子,头戴缨翎帽,腰间皮挺带磨得发亮——却是京营殿帅府的班头白平。

“白头儿这是要去哪儿?”杨猛抬手招呼。白平抬头见是二人,苦笑道:“正想找你们喝酒解闷呢!今日心里堵得慌,不醉不归!”三人拐进街角酒楼,跑堂的见是熟客,忙笑脸相迎:“三位爷今日喝什么酒?”白平大手一挥:“先来一百壶!再配几个下酒菜!”陈孝忙拦住:“白兄海量也不必急在一时,慢慢喝,慢慢说。”白平灌下一杯酒,砸着嘴叹道:“不瞒二位,兄弟我在六扇门混了二十年,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如今竟被手下马雄压了一头!”

“此话怎讲?”杨猛挑眉。白平又干一杯,筷子重重敲在桌上:“就说那白沙岗劫饷杀人案,真凶分明就在青竹巷,我竟浑然不知!叫马雄抢了先,领了一百两赏银!你们说,这口气叫我如何咽得下?”“那案犯是谁?”陈孝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还有谁?黑面熊窦永衡呗!”白平打了个酒嗝,“王龙王虎哥俩供出来的,说他是首犯!”

杨猛手中酒杯“当啷”摔在地上,瓷片飞溅。陈孝忙踢了他一脚,赔笑道:“白兄莫气,长江后浪推前浪,咱们这些老骨头该让让年轻人了。”白平却已醉眼朦胧,扯着嗓子嚷:“不让!偏不让……”杨猛陈孝 exchanged a glance,趁他仰头灌酒时,悄悄将碎瓷片踢到桌底。待白平醉倒在雅间,二人匆匆下楼。

“杨兄可听见了?窦贤弟竟被攀咬成劫饷首犯!”陈孝压低声音,“此事定有蹊跷。那窦大奶奶……怕是已遭恶霸毒手!”杨猛握拳砸在廊柱上,木屑纷飞:“不如我二人回府取刀,夜闯京营殿帅府,杀了陆炳文那狗官,劫出窦贤弟!再寻得弟妹,一同上山落草!”陈孝急得直摆手:“荒唐!临安城护城军数百,你我如何能成事?再说你我拖家带口,岂能说走就走?”

二人正争执间,忽闻街角传来含糊的叫嚷:“杨爷!陈爷!等等我……”抬头一看,竟是个醉汉跌跌撞撞走来,腰间佩刀随着步伐晃出刀鞘寸许,月光下泛着冷光。陈孝瞳孔骤缩——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王胜仙府中恶奴白尽忠!那日他雇轿诓骗周氏时,陈孝曾在巷口见过一面。此刻见他醉成这般模样,心中忽然一动:或许,窦大奶奶的下落,就着落在这人身上……

欲知来者何人,周氏能否脱险,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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