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献公姬诡诸的骤然离世与新君申生的迅速继位,如同一块投入本就激荡不安湖面的巨石,在晋国乃至天下引起了新的涟漪。
新晋君申生一改其父晚年倚重外臣的策略,毅然决然地推行“亲亲之道”,将权力核心收归于公室子弟。
公子重耳执掌兵符,出任大司马,虽名义上统领晋国剩余军队,但实际能直接指挥的,仅限于公室掌握的“西军”以及绛都卫戍部队,其权威远不能与昔日权倾朝野的智渊相比。
面对虎视眈眈的四大封臣(韩、魏、范、中行)以及已然自立为王的赵无恤,重耳的首要任务并非征伐,而是如何在四面楚歌中,整合这有限的力量,维系公室不坠。
公子夷吾接手大司农之位,面对的更是一个烂摊子。
智氏覆灭,其原有封地的赋税收入瞬间归零,被各家瓜分的地盘自然不再向绛都纳贡。
韩、魏、范、中行四家虽未正式独立,却也以“备战御寇”为由,截留了绝大部分本应上缴公室的财税。
夷吾殚精竭虑,也只能勉强维持公室直辖领地的运转和军队的基本供给,晋国昔日作为中原霸主的雄厚财力,早已烟消云散。
然而,申生、重耳、夷吾三兄弟,以及被安置在要职上的其他公子(如奚齐、卓子等),至少在表面上展现出了难得的团结。
晋献公临终前“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遗言,如同一道紧箍咒,暂时压制了公室内部可能存在的纷争。
他们深知,此刻的晋国公室,已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任何内耗都将是致命的。
绛都城内,一种悲壮而压抑的气氛弥漫开来。
申生每日召集兄弟与仅存的心腹大臣,商讨国是,试图在绝境中寻得一线生机。
他们的策略是:对外,默认赵氏自立和四卿瓜分智氏领地的既成事实,暂不主动挑衅,以避免给诸卿联合攻打公室的借口;对内,则全力整训西军,加固绛都及周边城防,同时派出密使,试图联络对四卿或赵氏不满的智氏旧部、地方豪强,以期慢慢收拢人心,积蓄力量。
这一系列举措,在已然势大的四卿和新兴的赵国看来,不过是困兽犹斗。
韩庚、魏驹、范吉射、中行寅四家家主在各自的封邑中,对绛都的新政报以冷笑。
他们乐得见公室自我削弱(将资源集中于直辖区),这为他们进一步消化智氏遗产、巩固自身权力提供了宝贵时间。
四家之间虽有龃龉,但在压制公室这一点上,却有着高度默契。
一时间,晋国境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公室龟缩,四卿并立,赵国虎视,暗流却在平静的水面下汹涌澎湃。
与此同时,南方汉国,也因两件大事而波澜骤起。
第一件,是汉王姬长伯的第一个儿子,由来自远方的夫人海伦所出的王子姬阳的诞生。
汉王有嗣,国本得固,这本是举国欢腾的大喜事。
贺表如雪片般从汉国各郡县飞向都城,民间也自发庆祝,汉国的未来似乎更加明朗。
消息传至列国,周天子循例遣使道贺,各国诸侯无论真心假意,也都派出了使者。这使汉国的国际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然而,这桩喜事却间接引发了第二件撼动汉国军事布局的大事。
镇守新克坚城陉城的汉国大将褒英,性情刚烈,战功卓着,但也因此有些居功自傲。
闻听汉王得子,他大喜过望,决心要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将郑国都城新郑,乃至更丰厚的战利品作为献给王子的贺礼。
在未得到中路主帅卫宛和汉王明确指令的情况下,褒英留下了少量守军,亲率麾下精锐,离开战略要地陉城,贸然东进,直扑郑国腹地。
起初,褒英的进军异常顺利,郑国地方部队望风披靡,汉军兵锋一度逼近郑国都城新郑外围的重要支点——许城。
褒英的迅猛突进,确实在郑国朝野引起了巨大恐慌。
然而,这正是郑国君臣设下的险局。
郑伯一面坚壁清野,收缩兵力固守新郑,一面紧急从各地征调而来的勤王之师,秘密向许城周边运动。
褒英求胜心切,低估了郑国反应的速度和决心。
当他屯兵许城之下,准备攻城时,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重围!郑军的勤王部队从四面八方合拢,切断了褒英部与陉城的联系,并将其牢牢围困在许城外围的一片狭小区域。
更要命的是,郑军一支偏师趁陉城空虚,发动奇袭。
留守的汉军虽奋力抵抗,终因兵力悬殊,陉城得而复失!这意味着,褒英部不仅失去了退路,连后勤补给线也被彻底斩断。
消息传回汉军大营,中路主帅卫宛大惊失色。
褒英的冒进,完全打乱了他的全盘部署。
原本,他率领的汉军主力正稳步压迫被围在宛丘的郑陈联军(主要是郑军),吕熊部也在宛丘城外虎视眈眈,形势一片大好。
如今,褒英被围,陉城失守,导致卫宛主力的侧翼完全暴露在重新活跃起来的郑军勤王之师面前。
被困宛丘的郑军主力见援军已至,侧翼威胁解除,士气大振,竟主动出击,试图与外围郑军里应外合,反咬卫宛一口。
卫宛为避免被夹击,不得不下令收缩防线,从进攻态势转为稳固防守,原本即将到手的宛丘之战胜利果实就此溜走。
而负责围攻宛丘的吕熊部,同样处境尴尬。
他原本的任务是牵制和攻城,如今侧翼失去掩护,来自陉城方向的郑军威胁迫在眉睫,他若继续强攻宛丘,很可能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万不得已,吕熊也只能下令解围后撤,在宛丘城外择险要处扎营,与卫宛主力形成犄角之势,暂取守势。
一时间,汉国中路大军由高歌猛进的战略进攻,骤然陷入了被动防守的窘境。
整个南线战局,因褒英一人的贪功冒进,瞬间逆转!
消息传回汉国都城,汉王姬长伯震怒不已。
王子诞生的喜悦,瞬间被前线失利的阴云所笼罩。
朝堂之上,群臣议论纷纷,有要求严惩褒英以正军纪者,有主张立即增兵救援者,也有建议暂时退保上庸,从长计议者。
姬长伯面色铁青,凝视着悬挂的巨幅地图。上面清晰标示着褒英部被围的绝地、丢失的陉城,以及被迫转入守势的卫宛、吕熊两军。
他深知,这不仅是一场战役的挫折,更关系到汉国北定中原战略的成败,关系到新生王子带来的国运昌隆之兆能否延续。
“褒英误国!”姬长伯一掌重重拍在案上,声音冰冷如铁,“然其部数万将士乃我大汉精锐,不可不救。郑人以为借此可扳回一城,未免太小觑我姬长伯了!”
他目光扫过群臣,最终定格在几位核心将领和谋士身上。
“传令:上庸鲍季平,中军大营,即刻整军备战,集结预备队及粮草辎重!”
“另,飞鸽传书卫宛、吕熊,命其坚守营垒,稳住阵脚,伺机而动,不得再贸然出击!”
“再派快马,持本王令牌,调动驻守丹阳的邓麋部,分兵北上陉城!再令王叔姬子越暂停与楚国的冲突,暂时议和!防止腹背受敌,先集中力量解决郑国之危!”
汉王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向了各方。
在汉国都城江州,喜悦的气氛尚未完全散去,战争的阴云已再次笼罩。
姬长伯深知,此刻任何一丝犹豫都可能让前线局势彻底崩溃。
他一方面公开表彰王子诞生之喜,以安定民心;另一方面,几乎彻夜不眠地与核心重臣商讨应对之策,一道道调兵、筹粮的命令从宫中发出。
上庸,这座汉国北境的军事重镇,瞬间成为了救援的前哨。
鲍季平接到王命后,立刻行动。
他不仅迅速集结了上庸本身的守军和预备队,还凭借其多年的威望和人脉,紧急征调了附近城邑的兵员与物资。
一支由战车、步卒和少量骑兵组成的混编援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初具规模,只待粮草齐备,便可北上。
丹阳的邓麋接到命令后,却陷入了两难。他麾下的部队主要任务是防御北面、东面的潜在威胁,同时镇压新征服地区可能出现的反复。
若分兵北上陉城,自身防务必然吃紧。但王命难违,且陉城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邓麋权衡再三,最终选派了一支精干的偏师,由其麾下一员悍将率领,携带攻城器械,沿着汉水谷地急速向陉城方向挺进,试图重新夺回这个关键的突破口。
而在南方边境,接到命令的王叔姬子越面对正蠢蠢欲动的楚军,心中满是不甘,却也不得不执行王命。
他以强硬的姿态摆出决一死战的阵势,然后派出能言善辩的使者前往楚营,提出暂时休兵议和。
楚王对汉国内部的危机心知肚明,本欲趁机发难,但见姬子越军容严整,无隙可乘,又顾忌到背后吴、越国两国的威胁,最终勉强同意了暂时搁置争议。
姬子越得以迅速抽调部分精锐北上,作为战略预备队。
然而,远水难解近渴。此刻,压力最大的依然是身处宛丘前线的卫宛和吕熊。
卫宛的中军大营,气氛凝重。
褒英被围、陉城失守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郑军显然抓住了这个机会,被围在宛丘城内的守军与外部的勤王之师联络愈发频繁,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击变成了有组织的反扑。
卫宛严格执行了汉王“坚守营垒,稳住阵脚”的命令,他利用营寨的防御工事,一次次击退了郑军的联合进攻。
但汉军失去了战场主动权,从猎手变成了猎物,士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将军,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褒将军他们……”一员年轻将领忍不住在军议上发声,语气中带着焦灼。
卫宛目光沉静,扫过帐中诸将:“贸然出击,正中郑人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离开坚固的营垒,去钻他们的包围圈。褒英之败,就在于急躁。我等岂可重蹈覆辙?”
他顿了顿,手指地图上褒英被围的区域,“郑军主力被我们牵制在此,包围褒将军的,多是郑国各地勤王兵马,虽众却未必齐心,且久围不下,其粮草补给亦是问题。我们在等援军,他们,也在怕援军。”
另一边的吕熊大营,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解围后撤后,吕熊部占据了宛丘城外一处高地,营垒坚固,但侧翼完全暴露。
来自陉城方向的郑军偏师不断袭扰其粮道,让他不胜其烦。
吕熊性情勇悍,几次想率部出击,歼灭这支恼人的敌军,都被副将劝住,担心这是郑军诱敌深入的诡计。
“憋屈!真他娘的憋屈!”吕熊在帐内来回踱步,如同一头困兽,“打了一辈子仗,没这么窝囊过!”
许城外围,褒英大营。
这里已是人间地狱。数万汉军被数量占优的郑军团团围住,营中粮草日渐减少,火药、箭矢也所剩无几。
郑军每日在营外鼓噪挑战,箭雨不时落下,消耗着汉军最后的体力和意志。
褒英身披数创,甲胄上满是血污,往日里的骄狂早已被悔恨和绝望取代。
他站在营垒高处,望着外面密密麻麻的郑军营寨,以及远方陉城方向升起的、属于郑军的烽烟,心如刀绞。
“是我……害了兄弟们……”他喃喃自语。部将们围在他身边,虽然心中亦有怨气,但此刻唯有同舟共济。
“将军,现在说这些无用!”一员副将沉声道,“汉王绝不会抛弃我们!援军一定会到!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多守一天,援军就近一天!”
褒英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火焰:“对!守!就算死,也要像个汉子一样战死,不能让郑狗小瞧了我大汉男儿!”他重新振作精神,组织还能战斗的士兵,加固工事,分配最后的口粮,甚至将伤兵用的箭矢收集起来,准备做最后的抵抗。
新郑,郑国宫廷。
郑伯与群臣则是另一番景象。许城大捷、围困汉将、收复陉城,一连串的胜利让郑国君臣喜出望外。
“天佑我郑国!”郑伯举杯畅饮,“褒英匹夫,中我计矣!如今其已成瓮中之鳖,汉军主力亦被我牢牢牵制在宛丘,动弹不得!”
“君上英明!”群臣齐声附和。
但也有老成持重的大夫提醒:“君上,汉王姬长伯非易与之辈,其援军已在路上。若不尽快解决被围的褒英,待汉军援兵一到,内外夹击,恐生变故。且那卫宛、吕熊皆乃名将,虽暂取守势,一旦得到增援,必会疯狂反扑。”
郑伯闻言,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后下令:“传令前线,加紧攻打褒英残部,务必在汉国援军抵达前,全歼此敌!同时,令宛丘内外我军,加强对卫宛、吕熊的压迫,不给他们喘息之机!”
天下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了郑国这片土地上。
晋国的暗流,似乎被汉郑之间的这场突然逆转的战事暂时冲淡。
韩、魏、范、中行四家家主,饶有兴致地关注着南方。汉国的受挫,对他们而言并非坏事,一个陷入战争泥潭的汉国,暂时无力干预晋国内部事务,这给了他们更多时间整合力量。
而新立的赵国国君赵无恤,其眼界已经不是一般封臣的视角,而是对汉王的应对速度暗自心惊。
他意识到,这个发家于巴蜀的汉国,其战争潜力和动员能力,远非积重难返的晋国公室可比。
而且汉国远在江水以南,自己则在河水以北,若是能携手,瓜分中原之地,岂不是大有可为?
从燕赵联盟中尝到甜头的赵王赵无恤,暗中派出来一支商队,绕道周王室实际控制的京畿之地,出访汉国江州!
局势,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以被围的褒英部为中心,疯狂地吸纳着双方乃至周边各国的力量。
一场决定汉国北进战略成败,乃至影响中原未来格局的大决战,一触即发。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看是汉王的援军先至,打破包围圈,还是郑军能抢先一步,吞下褒英这块到嘴的肥肉,并进一步重创汉军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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