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层清军死伤惨重,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们原本指望外层友军能迅速解决战斗,此刻却发现自己腹背受敌,深陷重围。
当看到内层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在明军决死冲击下也开始后退时,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败了!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这绝望的呼喊迅速传染了整个内圈清军。
士兵们开始不顾军官的呵斥,掉头向自认为安全的外围溃逃。崩溃一旦开始,便无法阻止。
人与人互相推挤、践踏,建制完全打乱,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军纪和荣誉。
多尔衮亲眼看着内圈的战线像雪崩一样瓦解。
他双目赤红,亲自挥刀连砍数名逃兵,声嘶力竭地怒吼:
“顶住!不许退!后退者诛全族!”
然而,督战队的屠刀此刻显得如此无力。
溃兵的人潮汹涌而来,甚至冲垮了督战队的阵型。
更致命的是,外层清军看到内层同胞如潮水般溃退下来,身后还跟着杀红了眼的明军,他们的斗志也瞬间瓦解。
整个清军阵营的崩溃,从内圈到外圈,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下。
胜利的狂热瞬间逆转为逃命的恐慌。士兵们丢弃旗帜、盔甲和武器,只为能跑得快一些。
战场形势的逆转,让所有明军将士士气大振。
魏渊、吴三桂、莫笑尘三部里应外合,对陷入混乱的清军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总攻。
外围援军则在曹变蛟、刘文秀的率领下,骑兵在溃散的敌群中纵横驰骋,步兵则稳步推进,收割着失去抵抗意志的敌人。
多尔衮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才得以杀出一条血路,向盛京方向逃窜。
他回头望去,只见十里河畔已是一片修罗场,他精心布置的歼灭战,竟成了清军前所未有的大溃败。
当最后一缕战斗的喧嚣平息,战场上只剩下明军胜利的欢呼。
此役,清军精心设计的诱敌深入之计彻底破产,不仅未能挽回辽阳败局,反而损兵折将,士气遭到毁灭性打击。
而魏渊,则凭借其超凡的胆识、核心战力的强悍以及部队间的信任与配合,在绝境中硬生生扭转了战局。
盛京的大门,经此一役,已被重重地推开。
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盛京城的飞檐斗拱之上,连往常彻夜不息的灯笼也熄了大半,唯有城墙垛口处几支火把在朔风中明灭不定,将斑驳的墙砖映照得如同垂死者苍老的皮肤。
一支扭曲的影子,缓缓蠕动至城下。
那已不能被称作军队,只是一群被抽走了魂魄的躯壳。
没有凯旋的号角,没有整齐的步伐,只有马蹄踏过冻土的闷响,和甲叶相互碰撞的零落碎音。
多尔衮走在最前,他的铁盔不知遗落在何处,凌乱的发丝被血与汗黏在额角,那身象征权势的鎏金铠甲上,布满了刀箭的划痕与暗沉的血渍。
城楼上,那面巨大的黄龙旗在夜风中不住颤抖,旗面上的龙形在火光摇曳下扭曲变形,仿佛正在痛苦挣扎。
曾几何时,这面旗帜所向之处,万民跪伏,群雄胆寒。
今夜,它只是在风中发出细微而屈辱的“啪嗒”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呻吟。
城门艰难地开启一道缝隙,如同一个不情愿的叹息。
溃兵们沉默地涌入,他们的脸被硝烟和绝望染成灰黑,眼神空洞,望向熟悉街巷的目光里,只剩下野兽般的茫然。
有人拖着断腿,在青石路上划出长长的血痕;有人紧紧捂着肋间的伤口,指缝间仍有温热渗出,每一步都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们丢弃了卷刃的刀,折断了箭杆的弓,仿佛卸下了所有象征战士身份的累赘,变回只想活下去的凡人。
街道两旁的民居,门窗紧闭。
但那些糊着油纸的窗格后,隐约有影子晃动。
没有孩童的哭闹,没有商贩的叫卖,连犬吠都消失了。
整座城市陷入一种死寂的等待。
唯有那一扇扇窗后无声注视的目光,比刀剑更冷,无声地剥去溃兵身上最后的尊严,也一层层剐着多尔衮的心。
他挺直脊背,承受着这无声的审判,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脚下的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帝国倾塌的碎片。
多尔衮没有回那座象征着摄政王权势的府邸,而是任由战马驮着他,穿过寂静得可怕的街道,径直驰向皇宫。
宫门前的侍卫看清是他,慌忙跪下,头埋得极低,不敢直视他一身征尘与血污。
宫墙之内,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往日规行矩步的太监宫女们,此刻虽依旧保持着礼节,但步履间透着仓皇,眼神躲闪,如同惊弓之鸟。
华丽的琉璃瓦在残月下泛着冷光,亭台楼阁依旧,却仿佛失去了魂魄。
他一路走向暖阁,靴子踏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的回响在空旷的殿宇间显得格外刺耳。
在暖阁外那盏摇曳的宫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等候着。是庄妃博尔济吉特氏,他的大玉儿。
她显然已等候多时,甚至来不及换上更正式的袍服,只着一身素雅的常服,外罩一件锦缎斗篷。
跳动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那张曾令六宫失色的容颜此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宇间充满了化不开的忧虑,但她仍极力维持着身为皇妃的镇定。
“十四爷……”
她迎上前两步,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多尔衮疲惫不堪的心上,那尾音里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他倾慕多年、至今仍深藏心底的人,多尔衮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想诉说十里河畔的惨烈,想倾诉败军之将的屈辱,想表达对未来的恐惧,但最终,所有情绪只化作一声从胸腔深处挤出的、沉重得几乎能砸碎地砖的叹息。
他无力地挥了挥手,随从们悄无声息地退到远处。
他几乎是跌坐进身旁的紫檀木椅子里,铠甲与硬木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盛京……守不住了。”
这几个字,像有千钧重,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大玉儿的身形明显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身边的桌角。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汲取力量,声音带着一丝侥幸的试探:
“当真……再无他法?那魏渊……听闻讲究仁义礼智信。若我们此时遣使,诚心请降,或许……或许能换得一线生机,保全宗庙……”
“请降?!”
多尔衮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大玉儿,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了最敏感的神经。
他情绪激动,声音不由得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
“辽阳城下、十里河边,我们折了他们多少兵马?那魏渊是什么人?是踩着尸山血海爬上来的枭雄!他岂是那等妇人之仁之辈?!就算他一时心软,大明朝廷呢?那些恨不得食我族肉、寝我族皮的文官御史呢?投降?那不是求生,是自寻死路!是把我爱新觉罗全族,把皇上,把你我,都亲手送到断头台上去!”
他霍地站起身,几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扇。
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也吹动了他散乱的鬓发。
他望着外面漆黑一片、如同巨兽潜伏的夜空,仿佛能看到明军联营的灯火正在逼近。
他的背影僵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她,更是在说服自己:
“必须走!趁现在包围圈还没合拢,我们立刻北撤!回赫图阿拉,回长白山老家!只要八旗的根本还在,就有重整旗鼓的一天!”
“北撤?”
大玉儿的声音也变的尖锐起来,充满了难以置信,
“回到那冰天雪地、缺衣少食的苦寒之地?十四爷!你和先帝,是从那里拼杀出来的,我知道你不怕苦!可你看看现在!看看盛京城里这些王公贝勒,看看他们娇生惯养的福晋格格,还有那些早已习惯了关内富庶生活的八旗兵丁!你问问他们,还有多少人愿意抛下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跟着你去过那种餐风饮宿、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她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份一直强撑的镇定彻底崩塌:
“还有……还有福临,我们的皇上……他才那么小,身子骨又弱,怎么经得起那千里跋涉、塞外的苦寒?我们……我们早就不是当年的我们了,我们回不去了,十四爷!”
那句“我们的皇上”和“回不去了”,像两把钝刀,狠狠剜在多尔衮的心上。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句句是实。
他想起那些在盛京养尊处优、早已没了锐气的宗室,想起士兵们对关内生活的留恋。
他何尝想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和年幼的侄子去承受那颠沛流离之苦?
他多想给她和福临一个安稳的江山!
这一刻,他作为男人的柔软、作为保护者的愧疚,几乎要冲垮他作为统帅的决断。
多尔衮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背对着她,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拳头在袖中紧握,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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