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过山风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几乎耗尽了林昊最后的心力。他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竹林中又挣扎着前行了数里，直到确信彻底摆脱了那条可怕巨蟒的威胁，才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一处隐蔽的、布满枯叶的浅坑之中。
这一次昏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
他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不断下坠，冰冷与窒息感包裹着他。过往的画面支离破碎地闪现：阿爹粗糙温暖的手掌，阿娘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小林村上空袅袅的炊烟，老槐树下伙伴们的嬉闹……然后，这一切都被冲天的火光、飞溅的鲜血和匪徒狰狞的面孔无情地撕裂、吞噬。
痛苦如同潮水，在意识的深处汹涌澎湃。
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与痛苦即将把他彻底淹没时，一点微光，自那黑暗的深处悄然亮起。
那光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身，源自他胸口那枚紧贴肌肤的山牛挂坠，以及旁边那冰凉的青铜小塔。挂坠散发出熟悉的温热，而那小塔，则第一次主动传递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清凉气息。
这两股看似矛盾的气息，一温一凉，并非相互排斥，反而诡异地交融在一起，如同阴阳鱼般缓缓旋转，流入他近乎干涸的经脉和受创的内腑。
与此同时，他脑海中，那段晦涩古老的歌谣再次自动回响起来，不再是模糊的音节，而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每一个字音都仿佛敲击在他的灵魂深处。
“……混沌……开……道……胎……藏……纳……万……灵……”
在这奇异的状态下，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梦境中的混沌空间。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参与者。他能“看”到，自己体内，在那两股气息的引导和歌谣的牵引下，正从四肢百骸、从外界虚空中，艰难地汲取着一丝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千万倍的、灰蒙蒙的气流。
这些气流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但它们确实存在，并且带着一种包容一切、衍化万物的原始气息。
这就是……混沌之气？
林昊在浑噩的意识中，本能地明悟了这一点。
他不知道如何主动引导，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这一切。那些细微的混沌之气，在歌谣韵律的带动下，沿着某种玄奥的路径，在他受损的经脉中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那火辣辣的疼痛竟被一丝清凉所取代，破损的经脉似乎得到了细微的滋养，虽然远未修复，却也不再继续恶化。
而更多的混沌之气，则汇聚向了他胸口的内伤处，如同最细微的工匠，一点点抚平那震荡带来的淤积和暗伤。还有一部分，则融入了他的血肉之中，缓慢地补充着他近乎枯竭的体力。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效果也微乎其微，但对于濒临绝境的林昊而言，却不啻于溺水之人抓住的一根稻草，黑暗旅途中看到的一线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
林昊终于从深沉的昏迷中悠悠转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依旧存在的虚弱和疼痛，但比起昏迷前那种油尽灯枯、濒临死亡的感觉，已经好了太多。至少，呼吸顺畅了一些，胸口那刀割般的剧痛减弱成了沉闷的隐痛，四肢也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枯叶堆中，头顶是茂密的树冠，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我没死……”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依旧酸痛，但已能自主行动。他坐起身，检查身上的伤口，发现那些原本红肿流脓的地方，虽然依旧狰狞，但红肿似乎消退了一些，脓液也少了，甚至有些细小的划伤已经开始结痂。
这恢复速度，远超常人！
他立刻意识到，这与昏迷中感受到的那奇异状态有关！
“混沌之气……歌谣……”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又摸了摸胸口的挂坠和小塔。
挂坠依旧温凉，小塔也还是那般冰冷沉甸甸。但此刻，他再看待这两样东西，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它们，不仅仅是遗物，更是……希望！
是老樵夫莫问，在生命最后时刻，留给他的，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他回想起昏迷中那引导混沌之气的奇异韵律，正是那古老歌谣的节奏。他闭上眼，尝试着在心中默默回想、模仿那段韵律，同时集中精神，去感受周围，去感受自身。
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周围依旧是山林的气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但他没有放弃。他知道，这绝非易事。他摒弃杂念，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歌谣的韵律和自身的呼吸上，努力去寻找昏迷时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一次，两次，十次……
就在他精神即将耗尽，感到头晕目眩之时，忽然——
他身体猛地一颤！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清凉气息的气流，仿佛从虚无中被引动，顺着他的呼吸，缓缓渗入他的体内！
这气流与昏迷时感受到的混沌之气同源，但更加微弱，而且不受控制，进入体内后便四散开来，大部分消散，只有极少一部分融入了他的血肉，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清凉感。
成功了？！
林昊猛地睁开眼，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虽然只有一丝，虽然无法控制，但这证明，他确实可以主动引动这种神秘的力量！
这并非错觉！那歌谣，就是引动这混沌之气的法门！而那青铜小塔和山牛挂坠，似乎是辅助他感知和引动这种气息的媒介！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尝试。这一次，有了经验，他更加专注。果然，又一丝微弱的混沌之气被引入体内。
他如同一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不知疲倦地尝试着。每一次成功引动一丝混沌之气，都让他精神振奋。他发现，随着引动的次数增多，他对那歌谣韵律的理解似乎加深了一丝，引动混沌之气的效率也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提升。
当然，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神。仅仅尝试了不到二十次，他就感到头脑发胀，精神疲惫不堪，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但他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找到了一条路！
一条虽然布满荆棘、却可能通往强大与复仇的路！
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逃亡、等待命运审判的落魄少年。他掌握了主动，哪怕这主动目前看来还如此微弱。
休息了片刻，感觉精神恢复了一些，饥饿感再次袭来。他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向南。
这一次，他的脚步虽然依旧虚浮，眼神却不再迷茫。他一边赶路，一边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不断尝试着默念歌谣，引动那微弱的混沌之气。
他发现，引动混沌之气并非随时随地都可以。在心神宁静、周围环境相对“自然”的地方，似乎更容易成功。而在心神不宁或者环境杂乱（如血腥气重、瘴气弥漫）的地方，则异常困难，甚至完全无法引动。
这混沌之气，似乎与天地间某种最本源、最纯粹的力量相关。
几天时间，在不断的逃亡、寻找食物、尝试引气中悄然流逝。
林昊身上的伤，在那持续不断、虽然微弱却源源不绝的混沌之气滋养下，恢复得越来越快。一些较浅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粉色的新肉，较深的伤口也不再化脓，结上了厚厚的痂。胸口的闷痛也减轻了大半，只要不剧烈运动，已无大碍。
他的气色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
他甚至开始尝试着，在遇到一些小型的、可以作为食物的野兽时，将那一丝引动的混沌之气，尝试附着在投掷出的石块或削尖的木棍上。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混沌之气在离体的瞬间就消散了。
第二次，依旧失败。
第三次……在他用削尖的木棍投向一只肥硕的山鼠时，他成功地将一丝混沌之气在木棍离手的瞬间，附着在了尖端！
“嗖！”
木棍破空的速度，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丝！精准地命中了那只山鼠！
更重要的是，当木棍刺入山鼠身体时，林昊清晰地感觉到，那丝混沌之气并非仅仅增加了威力，更仿佛带着一种……“湮灭”的特性，瞬间破坏了山鼠小范围内的生机，让它几乎没怎么挣扎就毙命了。
这发现让林昊心头剧震！
这混沌之气，不仅能够疗伤、滋养身体，竟然还能用于攻击，并且效果如此诡异霸道！
虽然目前只能附着在实体上，且离体后瞬间消散，威力也极其有限，但这无疑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依靠本能和运气在山林中求生的逃亡者。他开始拥有了……超越凡俗的力量雏形！
这一天傍晚，他找到了一处靠近溪流的、相对安全的石缝作为过夜之所。他升起一小堆谨慎控制的篝火，烤着白天抓到的一只野兔。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日渐坚毅的脸庞。
他拿出那青铜小塔，在火光下仔细端详。塔身的锈迹依旧，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塔身那些古朴的纹路，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比之前……灵动了一丝？仿佛有极其微弱的流光在纹路深处一闪而逝。
他尝试着，将一丝刚刚引动的混沌之气，小心翼翼地渡向手中的小塔。
就在混沌之气接触塔身的瞬间——
嗡！
小塔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虽然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但林昊握在手中，却清晰地感受到了！
与此同时，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遥远、极其细微、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叹息，自塔身内部传来！
林昊浑身一震，差点将小塔脱手扔出！
这塔……是活的？！或者，里面藏着什么？！
他心脏狂跳，死死盯着手中的小塔，但无论他再怎么尝试渡入混沌之气，或者集中精神去感知，小塔都再无任何反应，恢复了那副冰冷、古朴、死寂的模样。
刚才的震动和那声叹息，仿佛都只是他的幻觉。
但林昊知道，那不是幻觉。
这青铜小塔，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
他小心翼翼地将小塔收回怀中，贴身放好。看来，以他现在的能力，还远远无法探索这小塔的秘密。或许，只有当他对混沌之气的掌控更强，或者找到其他契机时，才能揭开它神秘面纱的一角。
他吃着烤熟的兔肉，味同嚼蜡，心思已经完全被刚才的发现所占据。
老樵夫莫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樵夫吗？一个普通樵夫，怎么可能拥有如此神秘的物品，知晓如此古老的歌谣？
还有自己的身世……那幽冥殿圣女隐约提及的话语，是否也与这混沌之道有关？
无数的疑问盘旋在脑海，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能力去寻找答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强！
不断地引动混沌之气，滋养身体，摸索运用之法，朝着南方，朝着那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夜色渐深，篝火噼啪作响。
林昊盘膝坐在石缝中，再次沉浸到那古老歌谣的韵律之中，引导着微弱的混沌之气，流转周身。
前路依旧漫漫，危机四伏。
但少年心中那点源于混沌的微光，已然点亮，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亮。
绝境之中，他已抓住了那缕微光。剩下的，便是沿着这光芒指引的方向，走下去，直至……强大到足以照亮所有的黑暗，揭开所有的谜团。
（第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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