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小县城的宵禁即将开始,但庙街两侧的铺面早早关门闭户,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破损窗棂发出的呜咽声。
林嫣裹着李然那件明显宽大许多的旧衣,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然身后,脚步还有些虚浮不稳。她苍白的小脸上惊惧未消,声音带着一丝怯意:“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先找个地方垫垫肚子,再寻间干净的客店歇脚。你这身衣服不合身,明日再给你置办两套。”李然头也不回地答道,目光在昏暗的街面上搜寻着灯火。
“哦。”林嫣低低应了一声,沉默地跟着走了一段。
李然终究是个急性子,心里存着事便忍不住开口:“你出事失踪后,林姨找遍了四里八乡,人都急瘦了一圈,担惊受怕好些日子。”
“劳姨娘操心了……”林嫣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愧疚。
见她情绪低落,李然才放缓语气,继续问道:“听她说,可能就在这几日,要搬回娘家去住了,不回镇上了。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你又去我家了?”林嫣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没太着急自己的去处,反倒先问起这个。
“嗯,去寻过你。”
“走就走吧……”林嫣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甚至有些认命般的通透,“她守寡这些年,日子本就艰难。等我再大些,嫁了人,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往后怕是更难熬。能趁早改嫁,寻个依靠,也是好的。”
李然闻言,脚步猛地一顿,诧异地回头看向身后这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女。昏暗中,她苍白的小脸上一片平静,眼神里没有怨怼,只有对现实的清晰认知。这份远超年龄的豁达和清醒,让李然心中微震。
“那想过……你怎么办?”他追问。
“我也不知道……”林嫣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轻飘飘的,“要么回村里去,要么……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呗。”她看到李然眼中那抹明显的惊诧,微微歪了歪头,带着一丝不解和理所当然,“不都是这么过的嘛?”
李然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接话,心中唯有喟叹:这世道,寻常百姓一生困于方寸之地,见识囿于乡邻口耳相传或父辈的经验,命运轨迹仿佛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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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回那偏僻村子,我实在放心不下。”李然沉吟片刻,做出决定,“这样吧,我把你安置在李家镇上。离我住的义庄不远,日常吃住你无需操心,我也方便照应些。”
“我……你……”林嫣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声音细若蚊呐,“能养得起两个人吗?”话一出口,她便想起夜游神庙中那神乎其神的一幕,顿时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脸颊微微发热。
“我……也可以去义庄帮忙的。”她连忙补充道,语气却有些底气不足。她自然知道李然是做何营生,但经历过那场由人变羊的噩梦,心中对死尸的恐惧难以消除,更怕自己笨手笨脚,平白给人家添了负担。
“嗨!”李然摆摆手,语气轻松,“姑娘家的,跟那些东西打什么交道?义庄的工钱虽不多,多你一张嘴还吃不穷我。镇上缝补浆洗、帮厨跑腿的零碎活计总有,到时我给你寻摸些来,多少也能贴补些家用。”
“那……行。”林嫣松了口气,低声应下,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踏实感。
当夜,李然带着林嫣沿着寂静无人的庙街直行,寻了一家门面普通但还算干净的客店。柜台后的掌柜睡眼惺忪,李然要了两间相邻的客房,付了钱。
仔细安顿好第一次进城住店、显得局促不安的林嫣,叮嘱她栓好门闩后,李然才转身回到自己那间略显简陋的房间。
…………
夜色深沉如墨,李然跟在提灯人耿言的身后。身为他排序第四的妻子,耿言气质温婉如水。她的面容,在昏黄灯影下宛如一幅精雕细琢的工笔画,眉眼间的每一道线条都透着难以言喻的雅致与沉静。
在其引领下,李然直接去了书房……
窗外天光大亮,显然已是中午。李然才结束了自家的补习课,打开门信步走向前院。
前厅的餐桌上已然摆好几碟清淡小菜,却只有耿言一人忙碌的身影。她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汤端上桌,动作轻柔而娴熟。
“相公醒了?快些落座用饭吧。”耿言闻声抬头,嘴角噙着温婉的笑意,眼眸清澈如水。
“大伙都还在忙着?”李然依言坐下,随口问道。
“嗯,”耿言点点头,将盛好的肉羹轻轻放在李然面前,汤面上浮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坞堡那边清理起来颇费手脚,等大致肃清了,才能得些空闲。”她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替李然布菜。
“相公,趁热吃,凉了味道就差了。”她柔声催促,眼神里满是关切。
李然接过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熨帖着肠胃。他一边吃,一边与耿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家常。几口热汤下肚,身上暖意渐生,李然终究按捺不住心思,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了过去。
“相公想学符箓之术?”耿言何等聪慧,立刻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意图,秀眉微挑,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看向他。
李然被点破心思,索性憨厚一笑,坦然道:“是啊,看你们都在外头忙碌奔波,就我一人闲坐院中,实在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若能学些本事傍身,日后遇到事情,也好给你们搭把手,不至于只能干看着。”
耿言闻言,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俏皮,摇头道:“相公能安然居于院中,便是对妾身们最大的助益了。那些外务杂事,自有妾身们料理周全。”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促狭,像逗弄孩子般,“不过嘛……相公好学上进,妾身心中自是欢喜。只是这师道尊严,相公总得……意思意思,交些束修吧?”
李然心思电转,立刻顺着她的话问道:“哦?不知夫人想要何物作为束修?”他心中暗自思忖,这符箓之术果然不是白学的。
“前些日子,听五妹提起,相公慷慨,赠了她一只数百年修为的陆吾妖魂……”耿言眼睫微垂,指尖轻轻划过桌面,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妾身……也想要一只呢。”
李然闻言,顿时面露难色,眉头微蹙。那虎妖之魂得来已是撞了大运,在大千世界那末法时代,数百年道行的精怪哪是随处可见的大白菜?若是应承下来又寻不到,岂不失信于人?
“相公……很为难?”耿言敏锐地察觉到他神色变化,轻声问道。
“不瞒夫人,”李然苦笑一声,实话实说,“那虎妖之魂实属机缘巧合所得,可遇不可求。短时间内,怕是再难遇到此等灵物了……”
耿言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不禁莞尔,当下解释道:“相公误会了。妾身只是要相公记下这份‘束修’,又没说立刻就要。修行路长,来日方长嘛。”
“那就好说!只要夫人不嫌弃,日后若有机缘,定当奉上!”李然松了口气,立刻应承下来。
耿言见状,收敛了玩笑之色,神情转为庄重:“修行一道,首在‘修’字,乃积累灵力之本,依仗自身根骨、资源与岁月打磨,并无捷径可走。至于‘行’,乃是运用灵力之法门,初窥门径时尚可借法而行,然欲登堂入室,仍需自身苦修体悟。”
她目光落在李然身上,带着师长的审视:“相公如今修为尚浅,根基未固。妾身所习符箓之术,包罗万象。其中【符箓——道兵】一途,于我灵种门道中算得是小道,门槛相对较低,便先教授给相公,以为防身护道之用。”
李然闻言,并无半分轻视,反而欣然拱手:“多谢夫人,能学此术,于我已是大有裨益。”
耿言不再多言,纤纤玉指自袖中拈出一张泛着微光的符箓。她手腕轻扬,符箓无风自动,悬停在李然面前尺许之处,微微震颤。接着,她那白皙如葱的食指凌空虚划,指尖流淌出淡淡的灵光,一个繁复玄奥的符文轨迹在空中迅速勾勒成型。
李然只觉心神一震,眼前景象瞬间模糊变幻,无数符文的奥义如同涓涓细流,直接涌入识海深处。待他回过神来,【符箓——道兵】的完整法门,包括符文结构、配套手诀以及玄奥的运灵法门,已然清晰无比地烙印在他的《道源》天书之上,成为其中第六页熠熠生辉的内容。
与之前习得的【御剑术】相似,这【符箓——道兵】除了原本的符文拓印和固定的手诀外,在页尾也浮现出一行古朴的释义:“拘法天象地,皆可俱成道兵。”
然而,不出李然所料,这释义在现世法则的侵蚀下,迅速扭曲变化,最终定格为:“拘天地伟力,或可俱成天兵。”——显然,这大千世界的规则,又将这“天兵”的威能大大削弱了。
眼看窗外天色已隐隐透出鱼肚白,县城之中鬼神尚未完全隐退,李然也熄了立刻尝试施法的念头。
洗漱完毕,李然带着林嫣在客店大堂简单吃了些清粥小菜,便退房离开。
在县城还算热闹的坊市上,李然为林嫣挑选了两套合身的粗布衣裙,又购置了些日常必需的梳洗用品。办完这些,他转而向路人打听起铁匠铺的位置。
最终,他在一条略显冷清的街角,找到了挂着“高氏铁匠”招牌的铺子。铺主人是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精壮中年汉子,皮肤被炉火熏烤得黝黑发亮。铺子里叮当作响,陈列的大多是犁头、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以及一些菜刀剪子。兵器则寥寥无几,只有几把厚背砍刀、几杆红缨长矛,角落里挂着两张蒙尘的旧弓。
“店家,可有铁剑售卖?”李然跨进门槛,扬声问道。
中年铁匠闻声抬头,抹了把脸上的汗珠,目光在李然身上扫过,带着一丝审视:“客人若是买来防身护院,铁剑可远不如刀矛趁手好使。剑这东西,好看不中用。”
李然微微一笑,解释道:“在下不擅武艺,购剑只为佩饰,壮壮胆色罢了。”
铁匠“哦”了一声,放下手中铁锤,转身在靠墙的旧木箱里翻找一阵,拎出三柄带着陈旧皮鞘的长剑,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喏,就这些了。还是我爹当年打的,搁这儿有些年头了。客人若要,价钱好说。”
他把剑往铁砧上一放,又补了一句:“不过丑话说前头,这年头刀枪好卖,剑是冷门货。钱货两讫,概不退换。”
李然逐一抽出剑身查看。三柄长剑保养得还算不错,剑身虽有细微划痕,但并无锈蚀,寒光隐现。他掂量了一下分量,选了一柄长度适中、重量趁手的长剑,付了钱,便带着好奇打量四周的林嫣,离开了县城,踏上了返回李家镇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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