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上中天,晒干了王府青石板上的最后一点水渍。
阿缘坐在红木圆桌前,面前堆着四个空盘子。
她伸出舌尖,卷走嘴角的一粒芝麻,然后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夜行云。
“还饿?”夜行云眉头打结,手里提着的茶壶悬在半空。
这丫头的胃是无底洞吗?
“不是饿。”阿缘摸了摸肚子,一脸认真,“是嘴巴寂寞。”
她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长方形:“我想吃那个……皮是脆的,肉是嫩的,还要蘸一种黑黑的甜酱。”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指了指窗外那个最高、最金碧辉煌的方向:“就在那个大红房子里,我闻到过味道。”
夜行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皇宫。
“不去。”夜行云拒绝得干脆利落,“那是猪圈,东西不干净。”
“哦。”阿缘垂下头,两只手绞着衣角,声音小得像蚊子,“可是……那个味道真的很香……如果不吃,我会一直想,一直想……”
夜行云手腕上的红线突然紧了一下。
一股酸涩、委屈,还有那种求而不得的抓心挠肝感,顺着红线直冲他的天灵盖。
那种感觉,就像他小时候想要一把木剑却被父皇折断时一模一样。
夜行云深吸一口气,把茶壶重重磕在桌上。
“等着。”
一刻钟后。
一道黑影翻过三丈高的宫墙,手里提着一只还在滴油的荷叶包。
禁军巡逻队刚刚走过,领头的侍卫长吸了吸鼻子:“怎么有股烤鸭味?”
“头儿,你饿晕了吧,这可是御花园。”
宸王府,后花园。
阿缘坐在秋千架上,两条腿晃啊晃。
夜行云冷着脸走过来,把那个油纸包扔进她怀里。
“吃。”
只有一个字,多说一个字都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
阿缘眼睛瞬间亮了。
她拆开荷叶,撕下一只鸭腿,狠狠咬了一口。
“咔嚓。”
脆皮爆裂的声音。
同一时间,夜行云喉结滚动了一下。
红线颤动,一股浓烈的满足感在他胸腔里炸开。
那是一种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快乐。
就像在沙漠里走了三天的人喝到了第一口水。
夜行云原本紧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松动了。
他抱着双臂靠在柳树上,看着那个狼吞虎咽的小丫头,眼底的阴霾被这股快乐冲散了不少。
“好次!”阿缘含糊不清地嘟囔,满嘴是油。
她吃得太急,身体前倾,秋千猛地荡高。
“啊!”
重心失衡,整个人从秋千上飞了出去,直直栽向前方铺满鹅卵石的小径。
玄影刚从回廊转出来,看到这一幕,心脏差点停跳:“姑娘!”
他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
一道白影闪过。
没有风声,只有残影。
夜行云出现在阿缘身下,单臂一捞,稳稳接住了她。
惯性带着两人转了半圈,衣摆交叠,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预想中的尖叫没有出现。
阿缘缩在他怀里,两只沾满鸭油的手死死抓着他胸口那件价值千金的月光锦长袍。
夜行云低头。
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三寸。
呼吸交错。
阿缘睁大眼睛看着他。
在她的视野里,男人身上的黑雾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暖洋洋的金红色光晕。
那是红线传递过来的——“保护”。
“没摔死?”夜行云声音很冷,抱着她的手却紧得像铁钳。
阿缘眨了眨眼,突然把鼻子凑到他颈窝处,用力嗅了嗅。
“饲养员。”
“干什么?”
“你身上……没有血味了。”阿缘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指尖在他胸口戳了戳,“这里,也不疼了。”
夜行云浑身一僵。
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慌,顺着红线传给了她?
不。
是她在安抚他。
这个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的傻子,在用本能告诉他——别怕。
“下来。”夜行云喉咙发干,把她放在地上,动作有些粗鲁地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阿缘站稳,手里还捏着那半块没吃完的鸭肉卷饼。
那是御膳房特制的荷叶饼,卷着葱丝和甜面酱。
她看了看手里的饼,又看了看夜行云。
那个总是凶巴巴、冷冰冰的男人,此刻额头上竟然有一层薄汗。
他在紧张。
阿缘迟疑了一下,踮起脚尖。
把那半块被她咬得乱七八糟的卷饼,递到了夜行云嘴边。
“给你。”
她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声音软糯:“吃了这个,就不准凶我了。”
玄影在远处捂住了眼睛。
完了。
自家王爷有洁癖,上次有个大臣敬酒时杯沿碰到了他的袖子,那只手差点被剁下来。
这饼上全是口水……
夜行云垂眸,看着嘴边的食物。
油腻,残缺,不仅沾着口水,还沾着她指尖的一点灰尘。
若是以前,拿这种东西靠近他的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此刻,手腕上的红线烫得惊人。
那里面传来的不是挑衅,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一种单纯的分享欲。
她在把她觉得最好的东西,分给他。
夜行云目光暗了暗。
他微微低头,张嘴。
一口咬住。
连同她的指尖,一起含了一下。
温热的触感扫过指腹。
阿缘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捂着手指退后一步,脸颊瞬间爆红。
“你……你吃东西怎么咬人啊!”
夜行云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东西。
甜面酱的腻味,鸭肉的腥味,混杂在一起其实并不好吃。
但在咽下去的那一刻。
轰——
双倍的甜意顺着红线反扑回来。
那是阿缘羞涩的悸动,加上他自己心底那股隐秘的、变态的占有欲。
“味道不错。”
夜行云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的一点酱汁,眼神极具侵略性地盯着她,“下次手洗干净点,有土味。”
阿缘瞪圆了眼睛,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夜行云转身刚走两步,突然停下。
他回头,看着还在发愣的阿缘,指了指自己的腰间。
原本挂在那里的那块玉佩不见了。
“我的玉呢?”
阿缘无辜地眨眨眼,从背后摸出一块通透的白玉。
“你说这个?”
那是象征亲王身份的蟠龙玉佩,见玉如见君。
“刚才抱抱的时候顺手拿的。”阿缘一脸理所当然,“能不能换串糖葫芦?要那种山楂特别大的。”
夜行云气笑了。
失忆了还不忘顺手牵羊的老本行。
他大步走回去,一把抢过玉佩,顺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想吃糖葫芦?”
阿缘捂着额头点头。
“做梦。”
夜行云转身就走,嘴角却勾起一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
“玄影,去买。把那卖糖葫芦的草把子全扛回来。”
阿缘看着他的背影,揉了揉额头。
虽然有点疼。
但是……
这个饲养员,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而且,他身上的黑线,好像真的变少了呢。
只剩下心口那根红线,亮得刺眼,一直连到她的手腕上。
也不知道,这线到底有多长?
能不能……把他像放风筝一样放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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