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宅邸的角门,像是一道分界。门外是凡云城寻常的晨间市井,门内,则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焦土炼狱。
踏入瞬间,硫磺气息的浓烈味呛得几个年轻工匠连声咳嗽。
数十名家丁和仆役,正满脸乌黑地在废墟中穿梭,有在用长杆拨弄着尚在冒烟的梁木,有提着水桶,将残存的火星一一浇灭。整个后院,压抑又忙乱。
“【看什么看!没见过失火啊?】”
汪平显然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嗓音沙哑,情绪坏到了极点。他指着远处一片相对完整的院落,冲着孙江海吼道。
“【那边,客房和书房的屋顶被火星子燎了,房梁也熏得够呛。你们,先把那边的活儿给我收拾利索了!要是误了二公子的事,有你们好看!】”
“【是是是,管事您放心!】”
孙江海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随后,他目光扫过众人,开始分派活计。
“【老张,你带几个人去清点还能用的木料。马勇,你领人上屋顶,把那些被烧坏的瓦片都给我揭下来。动作轻点,别把主梁给震裂了!】”
孙江海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将最信得过的老师傅都派去了关键位置。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默不作声的陆琯身上。
他想了想,指着一根从火场里拖出来、半边焦黑但主体尚算完好的巨大梁木。
“【陆安,这根是楠木的主梁,还能用。你,就负责把它给我刨干净了。上面的焦炭、黑灰,一点都不能留。
刨出来的线必须是直的,不能有半点走样。干不好,今天的工钱一文没有!】”
这活计看似简单,实则最是考验功底。既要将烧毁的部分刨除干净,又不能伤及木料本身分毫,力道、眼力,缺一不可。
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人的活,清净,不会被太多人注意。
“【晓得了,工头】”
陆琯应了一声,扛起自己的工具,走到了那根梁木旁。
周围的工匠们立刻忙碌起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刺耳的锯木声、还有孙江海不时传来的呵斥声。
陆琯置身其中,却仿佛与这片嘈杂隔绝开来。
他将锛子、刨子、墨斗等工具一一摆放整齐,然后蹲下身,手指在那根焦黑的楠木上轻轻抚过,感受着木料的纹理和火烧的深度。
随后,他拿起一把长刨,深吸口气,身体微微下沉,双臂发力。
“唰——”
一道长长的、带着焦黑碎屑的刨花,应声而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陆琯动作不快,却带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次推刨,都精准地带走一层薄薄的焦黑木质,露出底下略带烟熏色的坚实木心。
旁边的几个老师傅偶尔瞥过一眼,都暗自点头。这手艺,稳当,扎实,一看就是老手。孙江海远远看着,心中那点疑虑彻底烟消云散,神情愈发得意。
陆琯刨着木料,神识却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动静。
家丁们的交谈,工匠们的议论,都清晰地汇入他的识海。
“【听说了吗?昨晚那火,邪门得很,是从柴房那边烧起来的,风一刮,呼啦一下就起来了,根本救不及……】”
“【我瞧着倒像是遭了报应,汪家这半年在东市做的那些事,太绝了,指不定是哪个对头半夜摸进来点的火】”
“【小声点!不要命了!这话是能乱说的?】”
这些议论,陆琯听在耳中,不去计较。这场火,自是他放的。
他很清楚,汪家行事谨慎,自己若是在外围打探,无异于大海捞针。唯有制造一场足够大的混乱,让他们自乱阵脚,方能觅得可乘之机。
最重要的是,汪家如果不想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就会加快寻找汪月娥的脚步。事一急,就容易出错。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升高。陆琯身边的刨花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那根焦黑的梁木,已有小半恢复了原本的木色。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院的方向传来,打破了后院的施工节奏。
一名汉子,神色慌张中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他一路小跑,连地上的泥泞都顾不得,径直冲到了正在指挥众人搬运新木料的汪平面前。
“【平……平管事!】”
那汉子喘着粗气,声音刻意压低,却难掩其中的激动。
汪平本就心烦意乱,见他这副模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耐烦地呵斥道。
“【嚷什么!天塌下来了?二公子交代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那汉子不敢耽搁,连忙凑到汪平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飞快地禀报。
陆琯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稍稍运起一丝灵力附于耳窍,那汉子急切的声音,一字不漏地钻入他的耳中。
“【平管事,查到了!咱们的人在铃花巷那边撒网,刚传回来的消息!找到了一个叫锦娘的女人!】”
“【锦娘?】”
汪平的声音透着疑惑。
“【对!就是锦娘!】”
那汉子语气愈发肯定。
“【那边的兄弟寻了个老人辨认,确定了!这个锦娘就是汪月娥的贴身侍女!错不了!她半年一直躲在铃花巷最里头那个大杂院里!】”
陆琯手上的刨子依旧平稳地向前推去,削下一片薄薄的木花,仿佛依旧是那个专心活计的匠人。
但汪平的反应,却激烈得多。
他那张布满疲惫和焦躁的脸,瞬间被狂喜所取代。他一把抓住那名汉子的衣领。
“【此话当真?!你看清楚了,真是她?!】”
“【千真万确!平管事!画像对过了,七八分像!再加上老街坊的指认,绝对是她!】”
“【好!好!好!】”
汪平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猛地松开手,脸上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他再也顾不上去管什么修缮房屋的事,转身就吼。
“【来人!点三十个好手!带上家伙!跟我走!】”
院子里的家丁们闻声,立刻抛下手里的把式,迅速集结过来。
孙江海见状,连忙凑上前,陪着笑脸问。
“【这……这是出了什么大喜事?】”
“【不该你问的别问!】”
汪平此刻心情大好,却也依旧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继续干活!二公子回来之前,我要看到书房的房顶修好一半!不然,工钱一文也别想拿!】”
说罢,他不再理会孙江海,带着三十多个手持棍棒、腰挎短刀的家丁,行色匆匆,杀气腾腾地从角门涌出,直奔城东方向而去。
铃花巷,陆琯心中默念。
他看着汪平等人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
找到了侍女锦娘,离找到汪月娥本人,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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