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龙画凤的御书房内，新登基不久的沈弈骞正在批阅奏章，只是那眉宇间凝聚的并非仁君勤政的忧思，而是压抑不住的暴躁与猜忌。他根基未稳，全赖继后一党与部分趋炎附势的朝臣拥立，对北境那个能力、声望皆在他之上的弟弟沈奕宸，忌惮已深。
当心腹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战战兢兢地禀报派往北境传“罪诏”的禁卫全队被沈奕宸扣下，甚至领头太监都被秘密关押审讯的消息时，沈弈骞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猛地将手中御笔狠狠掼在地上！
“砰”的一声脆响，上好的紫毫笔断成两截，墨汁溅污了明黄的奏章和光洁的金砖地面。
“好！好一个沈奕宸！”沈弈骞霍然起身，因愤怒和某种更深层的恐惧而面目扭曲，胸膛剧烈起伏，“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不遵，还扣押朕的钦差？！他是要造反吗？！”
他额角青筋跳动，在御案后来回疾走，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感到威胁的困兽。“北境……北境何时成了他沈奕宸的私土？乔家……乔家那群武夫果然和他沆瀣一气！”他猛地停下，赤红着眼睛盯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太监和侍卫统领，“给朕传令！调集京畿大营，不，传朕旨意，命河西、陇右节度使派兵，给朕包围北境！朕倒要看看，他沈奕宸有多少兵马，敢与朕的朝廷大军对抗！”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沈奕宸兵败被擒的景象，狰狞地低吼：“把他给朕押回来！朕要亲手……将他挫骨扬灰！还有乔家满门，一个不留！” 暴戾之气充斥殿内，让所有侍从噤若寒蝉。
然而，咆哮过后，一丝虚浮的冷汗却浸湿了沈弈骞的内衫。他知道，调动外镇兵马绝非易事，边将未必听调，且极易引发真正的内战，动摇国本。但沈奕宸公然抗旨扣人的举动，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碎了他新帝的威严，也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失控的恐慌。北境，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何相何庭宇，自从新帝登基、清除异己以来，便被以“辅政老臣、需常备咨询”为名，变相软禁在宫中一处僻静殿宇。殿外守卫森严，美其名曰保护，实为监视。这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丞相，此刻须发似乎更白了几分，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清明。
他不能随意出殿，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切断。但他为相多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宫中亦有经营多年、隐藏极深的人脉。新帝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清除沈奕宸势力和镇压可能出现的反对声音上，对何相这类看似已无实权、又因女儿联姻而与陈府绑定的老臣，监视虽严，却未必滴水不漏。
通过一个负责递送日常用度、受过他恩惠的老内侍，何相向外传递了消息。消息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几个关键信息，用他们之间约定好的隐语写成，夹带在普通的物品中，几经周转，终于送到了陈国公府如今同样被严密“看顾”的少夫人何芝苒手中。
信息大意是：新帝对北境之事震怒异常，有心调兵但顾虑重重，朝中亦有忠于先帝或对沈弈骞得位不正心存疑虑的大臣暗中串联，皇帝对陈国公府猜忌极深，目前以监视围困为主，暂未下杀手，或因顾忌边关及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宫内情况复杂，皇帝多疑暴躁。
这份情报虽然简短，却至关重要。它勾勒出了新帝色厉内荏、根基不稳的真实心态，点明了朝中潜藏的反对力量，也分析了陈府目前相对“安全”的原因——并非皇帝仁慈，而是投鼠忌器。
陈国公府外，明显多了许多陌生面孔的“巡逻”兵丁，府中采买出入皆受严格盘查，无异于一座华丽的囚笼。
然而，在这压抑之下，却并非死水一潭。
何芝苒接到父亲传来的消息后，立刻与陈安初密议。陈安初虽被圈禁，但他早年在清流文人中积累的名声和人脉，以及陈国公府暗中经营的一些渠道，并未完全失效。他们利用极其隐蔽的方式，小心翼翼地与外界保持着一线联系。
何芝苒的聪慧和冷静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她协助陈安初分析情报，梳理可用的人脉，将父亲传来的宫内信息与陈府暗中收集的外界动向相互印证。他们不敢有大动作，却像蜘蛛织网一般，耐心地将一条条微弱的信息线索连接起来，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局势图。
陈安初看着在灯下凝神分析、时不时提出关键见解的妻子，她是他的伴侣，更是困境中可以并肩作战、值得完全信赖的盟友。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苒苒，幸好有你。”
何芝苒抬起头，对他露出一抹温婉却坚定的笑容：“夫君，我们是一体的。父亲在宫中周旋，我们在府中也不能坐以待毙。新帝暴戾失德，倒行逆施，人心迟早会散。我们要做的，就是保存自己，等待时机，也要……尽可能为北境的殿下，乔国公和父亲他们，传递有用的消息。”
他们甚至通过极其迂回的方式，尝试与一些对沈弈骞不满、又曾与陈安初有旧的朝中中层官员取得联系，话语间不提谋逆，只论“朝纲不振”、“君上失德”，进行着极其谨慎的试探和情感联络，为将来可能出现的变局，悄悄埋下种子。
表面上，陈府寂静无声，逆来顺受；暗地里，信息的涓流、人心的聚散，正在这无形的囚笼内外，缓慢而坚定地发生着。
御书房内的沈弈骞，在最初的狂怒和调兵碰壁之后，并未变得清醒，反而在猜忌和恐惧的发酵下，愈发偏执暴戾。他确实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朝会上，虽然无人敢公开反对他，但那些垂下的眼帘、谨慎的措辞、以及奏章中越来越多歌功颂德却空洞无物的辞藻，都让他感到一种无声的抵抗和冷漠。宫外，那些围困府邸的汇报看似平静，但他总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不能容忍任何潜在的威胁和轻视。既然大军一时难以调动，无法立刻碾碎北境的沈奕宸，那他就要先清除身边这些可能“心怀叵测”的蝼蚁！他要让所有人知道，违逆他、轻视他，会是何等下场！
一个极其卑鄙阴狠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他不去动那些根基深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臣，而是将屠刀挥向了那些官职不高、家世不显，却曾在某些场合流露出对他不满，或与陈府、与一些清流官员过往较密的中低层官员。
“传朕密旨，”沈弈骞对心腹的影卫首领下达命令，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名单上这些人，给朕逐一清理掉。不要留下明显把柄，可以是‘急病暴毙’，可以是‘意外失足’，也可以是……家中失火，不幸罹难。做得干净些，但要让人知道，他们是因为对朕不忠，才遭了‘天谴’！”
他要用这种阴暗恐怖的手段，在京城制造白色恐怖。从小官杀起，既能震慑朝野，又不会立刻引发太大的反弹。他要一点点地剪除异己，用鲜血和恐惧，浇灌他摇摇欲坠的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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