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的第二波袭击并没有到来。
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冰层开裂声和不知名地下生物的嘶鸣外，营地周围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而让负责守夜的烛火骑士们更加神经紧绷，但对于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运动”的艾米来说，这难得的平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第二天清晨，当队伍再次拔营起寨时，艾米的脸色虽然红润了不少，但走路的姿势却显得有些别扭。
她时不时地伸手揉揉后腰，每迈出一步都要在心里把某个不知节制的骑士骂上一遍。
而那个罪魁祸首此刻正一脸神清气爽地走在她身侧，不仅殷勤地帮她背着行囊，还时不时用一种名为“关切”实为“回味”的欠揍眼神偷瞄她。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蜘蛛。”
艾米压低声音，恶狠狠地瞪了艾德蒙一眼，同时悄悄调整了一下尾巴的位置。
昨晚被这家伙抓着尾巴折腾了半宿，现在那里还使不上劲，只能软塌塌地垂在身后，一点也不威风。
“我在看今天的路况，前面的地形似乎要变了。”
艾德蒙一本正经地回答，但嘴角那抹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弧度彻底出卖了他。
他自然地伸出手，想要搀扶艾米一把，却被后者拍开了。
……
正如岩脉所说，随着队伍继续深入地下，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显着的变化。
原本覆盖在岩壁和地面上的厚重冰层逐渐变薄，最终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湿滑的黑色岩石和一种踩上去松软得像是在踩腐肉般的暗红色泥土。
空气中那股刺骨的寒意也迅速消退，一股带着浓重硫磺味和潮湿霉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咳咳……这味道，简直就像是一百个没洗澡的短人挤在桑拿房里。”
艾米捂着鼻子，眉头紧锁。
虽然这股热浪让她体内那股一直折磨她的寒气消散了不少，手脚也终于有了暖意，但这空气质量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对于嗅觉灵敏的狼耳少女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嗅觉灾难。
“我们已经离开了冰隙蛛网森林的边缘，即将进入‘地热菌沼’区域。”
走在最前方的土灵使者岩脉停下脚步，用手中的长柄矿镐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面甲传出来，显得有些闷声闷气，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这里是阿比斯外围最混乱、最肮脏的地方，也是那些‘浅层渣滓’和各种危险菌类的聚集地。请各位务必小心脚下，有些泥潭看着是实地，踩下去就会直接被吞没。”
随着队伍翻过一道黑色的岩脊，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也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盆地，无数道白色的蒸汽柱从地面的裂隙中喷涌而出，直冲昏暗的穹顶。
在这些蒸汽的滋养下，无数形态各异的巨型真菌疯狂生长。
有的像撑开的巨伞，高达数十米，菌盖上流淌着粘稠的彩色粘液；有的像层层叠叠的扇贝，吸附在岩壁上，随着热气的一呼一吸微微颤动；还有的像是一颗颗巨大的眼球，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地面上到处都是冒着气泡的泥沼，咕嘟咕嘟的沸腾声此起彼伏，仿佛整片大地都在熬煮着一锅剧毒的浓汤。
“这就是地热菌沼么……”
艾米眯起眼睛，目光扫过那些在蒸汽中若隐若现的巨大阴影。
这种环境对于习惯了干燥寒冷的北境人来说并不友好，但对于那些喜欢阴暗潮湿的生物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保持队形，不要触碰任何发光的植物。”
艾德蒙拔出长剑，剑身上的符文微微亮起，驱散了周围逼近的雾气。
“炽”也从他的肩甲里探出头，小手挥舞着，像是在驱赶那些试图靠近的小型飞虫。
队伍在泥泞的小径上艰难前行了大约两个小时，除了偶尔窜出来的几只长着复眼的怪异青蛙外，并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然而，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队伍绕过一丛巨大的、散发着腐肉臭味的“尸香菇”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金属撞击声和怒吼声。
紧接着，几个灰头土脸的身影从迷雾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差点撞上走在最前面的烛火骑士。
“什么人？！”
负责前锋的骑士立刻举起盾牌，长矛前指，大声喝止。
那几个身影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武装部队吓了一跳，慌乱地停下脚步，背靠背挤成一团，手里紧紧握着简陋的武器——那是用废弃的矿镐头、磨尖的钢筋和某种生物的腿骨拼凑而成的玩意儿。
艾米透过骑士的缝隙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他们也是土灵，但与岩脉这种装备精良、身穿制式符文盔甲的“正规军”截然不同。
这些土灵身材更加矮小佝偻，身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上面布满了各种伤疤和癣斑。
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矿工服，上面满是油污和泥浆，原本应该是护目镜的地方只剩下两个黑乎乎的眼罩，看起来既滑稽又凄惨。
“该死的，是‘浅层渣滓’。”
岩脉大步走上前，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傲慢。
他甚至没有拔出武器，只是用那种看蟑螂一样的眼神俯视着这群同胞。
“滚开！别挡住贵客的路！你们这些只配吃泥巴的贱民，谁允许你们靠近主干道的？”
听到岩脉的呵斥，那几个落魄土灵瑟缩了一下，显然对这种来自上位者的威压有着本能的恐惧。
但很快，其中一个看起来稍微壮实一点的土灵咬了咬牙，往前迈了一步。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断了一半的铲子，虽然双腿在打颤，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绝望的凶狠。
“这也是我们的路！凭什么我们要滚开？”
那个土灵嘶哑着嗓子吼道，声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一样刺耳。
“深层的老爷们把我们赶出矿坑，现在连这片烂泥地都不让我们待了吗？我们要过去！后面有……有怪物！”
“怪物？”
艾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她轻轻拍了拍艾德蒙的手臂，示意他先别动，然后自己走上前去。
“等等，岩脉阁下。”
“艾米小姐，请不要靠近这些肮脏的东西。”
岩脉立刻换了一副恭敬的面孔，转身对艾米说道，同时侧身挡在她和那些流浪土灵之间。
“他们是‘浅土同盟’的人，一群不敬深渊、拒绝向下挖掘的懒惰异端。他们整天在废弃的浅层矿道里像老鼠一样乱窜，偷窃、抢劫，无恶不作。”
“‘浅土同盟’？”
艾米挑了挑眉，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
在任何一个阶级固化严重的社会里，总会有这种被压迫者的反抗组织存在。
虽然岩脉把他们贬低得一文不值，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种地头蛇往往比正规军更有用。
她绕过岩脉，径直走到那个领头的流浪土灵面前。
虽然她的身高在人类中不算高，但在这些佝偻的土灵面前却显得颇具气势。
她微微弯下腰，那双精明的眼睛直视着对方浑浊的护目镜。
“你说后面有怪物？是什么样的怪物？”
艾米的声音平静而温和，没有岩脉那种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这让那个紧张的土灵稍微放松了一些。
“是……是那些长着多条腿的恶魔！还有被它们控制的……我们的兄弟！”
那个土灵喘着粗气，指着身后的迷雾，眼中满是惊恐。
“它们占领了‘硫磺喷口’，把那里变成了孵化场！我们本来想去那里捡点地热晶石换吃的，结果……结果老铁锤他们都被抓进去了！”
“契霜蛛人？”
艾米和艾德蒙对视了一眼，立刻明白了对方说的是谁。
看来白鹭长老的手伸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长，连这片荒芜的地热菌沼都不放过。
“哼，一派胡言。”
岩脉冷哼一声，显然不相信这些流浪者的话。
“硫磺喷口温度极高，那些怕热的蜘蛛怎么可能在那里筑巢？你们这些骗子，肯定是想编造谎言来骗取贵客的物资。”
“我没有撒谎！我亲眼看到的！”
那个领头的土灵激动地挥舞着断铲，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那些蜘蛛不一样！它们的壳是红色的！而且它们把一种奇怪的卵扔进了喷口里，那里面……那里面有可怕的东西在动！”
红色的蜘蛛？耐热变种？
艾米的心中闪过一丝警觉。
如果白鹭真的培育出了适应高温环境的蛛人部队，那对于依赖火焰作战的烛火骑士来说，绝对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这位……朋友，怎么称呼？”
艾米没有理会岩脉的嘲讽，反而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商业微笑。
“铁……铁渣。大家都叫我铁渣。”
那个土灵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高贵的大人物会问他的名字。
“好名字，听起来就很硬朗。”
艾米随口胡扯了一句，然后从腰包里掏出一块压缩干粮，在手里抛了抛。
铁渣和身后那几个同伴的眼睛瞬间直了，喉咙里发出了明显的吞咽声。
在地下世界，这种高热量的食物可是硬通货。
“铁渣先生，我对你说的那个‘硫磺喷口’很感兴趣。”
艾米将干粮递了过去，看着铁渣手忙脚乱地接住，然后像护食的野狗一样紧紧抱在怀里。
“如果你能带我们过去，并且情报属实的话，这种干粮，我还有很多。甚至……我还可以给你们一些更实用的东西，比如药品，或者武器。”
听到“武器”两个字，铁渣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而狂热的光芒。
对于他们这些在夹缝中求生的流浪者来说，一把好武器往往意味着多一条命。
“艾米小姐！您不能相信这些——”
岩脉急了，想要阻止这场交易。
“岩脉阁下。”
艾米打断了他，声音虽然依旧温和，但语气中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
“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尽快掌握白鹭的动向。既然这里出现了异常，我们就有责任去调查清楚。而且，多几个熟悉地形的向导，总比我们自己在迷雾里乱撞要好，不是吗？”
岩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反驳，但看到艾德蒙那只按在剑柄上的手，以及周围烛火骑士们冷漠的眼神，他最终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狠狠地瞪了铁渣一眼，退到了一边。
“成交！成交！”
铁渣生怕艾米反悔，连连点头，甚至还想上来握艾米的手，但被艾德蒙不动声色地挡开了。
“但我得提醒你们，那里真的很危险。那些红壳蜘蛛比以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凶，它们的毒液甚至能腐蚀岩石！”
“没关系，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处理危险。”
艾米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既然白鹭想要利用地热孵化什么东西，那她正好可以去给他加把火，把那锅汤彻底煮烂。
“带路吧，铁渣先生。让我们去看看，这地底下的‘红螃蟹’到底长什么样。”
在铁渣等人的带领下，队伍偏离了原本的主干道，钻进了一片更加茂密、湿热的巨型菌林。
这里的路况更加糟糕，脚下的泥土软得像是一踩就会陷进去的沼泽，空气中的硫磺味浓烈得让人窒息。
而且，随着他们的深入，周围的温度也在直线上升，连烛火精灵“炽”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光芒黯淡了不少。
“浅土同盟……你们和阿比斯里面的那些土灵，关系似乎不太好？”
路上，艾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铁渣套着近乎。
“关系不好？哈！那简直是不共戴天！”
吃了一块干粮的铁渣显然有了力气，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一边挥舞着铲子砍断挡路的菌丝，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
“那些住在深层的老爷们，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在他们眼里，只有‘向下挖掘’才是真理，只有挖出稀有矿石的人才配活着。像我们这种在浅层挖煤、清理废料的，就是‘尘埃’，死了都没人埋！”
“所以你们就组成了同盟？”
艾米问道。
“是为了活命。”
铁渣吐了一口带着黑灰的唾沫。
“以前我们还能忍，只要能混口饭吃就行。但最近几年，深层的老爷们越来越疯了。他们为了挖那个什么‘深渊之母’的遗迹，疯狂地抽取地热，导致浅层的温度越来越低，矿道塌方也没人管。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逃出来的。”
说到这里，铁渣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着艾米，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
“这位大人，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来。但如果你们真的能干掉那些蜘蛛，把硫磺喷口夺回来……浅土同盟欠你们一个人情。虽然我们没什么钱，但在这些废弃矿道里，还没有我们不知道的路。”
艾米心中一动。
这正是她想要的。
比起岩脉这种只知道服从命令、满脑子教条的官方向导，这些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熟悉每一个老鼠洞的地头蛇，或许才是她在地下世界最大的助力。
“记住你的话，铁渣。”
艾米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身旁艾德蒙坚硬的臂甲。
“只要你们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我也不会吝啬我的慷慨。毕竟，在这个鬼地方，朋友总是越多越好，不是吗？”
就在这时，前方的迷雾中突然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嘶鸣声。
紧接着，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刺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到了……”
铁渣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握着铲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就在前面。那个地狱的入口。”
艾米抬起头，只见前方的迷雾渐渐散去，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如同火山口般的深坑。
深坑中央，赤红色的岩浆翻滚涌动，而在岩浆的边缘，密密麻麻地爬满了通体暗红、体型如同牛犊般大小的巨型蜘蛛。
它们正忙碌地搬运着一个个半透明的、内部搏动着诡异光芒的卵，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滚烫的岩石上。
而在这些蜘蛛的中央，一个穿着破烂矿工服、身体已经被白色菌丝包裹了一半的土灵正被吊在一根巨大的石柱上，发出凄厉的惨叫。
“老铁锤！”
铁渣失声惊呼。
“看来我们赶上了宴会的开场。”
艾米冷冷地说道，身后的尾巴猛地绷直。
“艾德蒙，动手。别让这些‘红螃蟹’把我们的向导给煮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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