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小石头就被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吵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竟趴在指挥室的海图桌上睡着了，脸颊还印着海图的纹路。络腮胡艇长端着两碗热粥走进来，见他醒了便把粥放在桌上：“快吃，吃完带你去见个人。”
粥里卧着个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是他在家时娘总做的样子。小石头小口喝着粥，目光落在海图上自己写的那句话上，墨迹已经干透，像颗钉在纸上的星子。
“在想沈参将？”艇长在他身边坐下，指着海图上“寒鸦巢”的位置，“昨夜突袭很顺利，弟兄们在暗道里搜出了三船走私的军火，还有那只‘寒鸦’的亲笔信，够他在牢里蹲一辈子了。”
小石头的筷子顿了顿：“那……跟他一伙的人呢？”
“大部分落网了，还有几个漏网之鱼，不过跑不远。”艇长用指节敲了敲海图边缘，“这得归功于沈参将留下的笔记，他把那伙人的活动规律摸得门儿清，连他们每月初三会在哪个海湾交易都记着。”
小石头忽然想起沈参将总爱在笔记本上画小人，有次他好奇翻看，见每页角落都画着个叼着烟斗的老头，当时只当是随手涂鸦，现在想来，那或许是“寒鸦”的画像。
正想着，门外传来清脆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水师制服的姑娘抱着卷宗走进来，辫子上系着红绳，走路时辫梢在肩后轻轻晃。她看到小石头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意：“你就是小石头吧？我是沈参将的侄女，沈青禾，我叔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递过来一个磨得发亮的木匣子，上面刻着艘小帆船。小石头打开匣子，里面铺着深蓝色的绒布，放着一本泛黄的日记和半块玉佩。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雕着朵浪花，和他娘留给他的那块正好能拼在一起——他忽然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等你遇到带浪花玉佩的人，就把这半块交给他，那是你爹的老弟兄……”
“我叔说，这日记里记着他这些年的巡逻路线，还有你爹的事。”沈青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叔总说，你爹当年在虎门海战中救过他，他欠你们家一条命。”
小石头的手指抚过日记封面，上面有淡淡的水渍，像是被泪水泡过。翻开第一页，沈参将的字迹刚劲有力，却在提到“石大哥”时微微发颤：“今日又见石大哥带新兵训练，他教士兵捆炸药包时总说‘要留三分力气护着自己’，可上次海战，他为了救我，把最后一个救生圈推给了我……”
日记里夹着张老照片，泛黄的相纸上，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勾着肩笑，左边那个浓眉大眼的，赫然是小石头的爹，右边的沈参将还带着青涩，却已经能看出后来的硬朗。
“我叔说，你爹牺牲后，他总想着找到你，可你跟着娘搬了家，直到去年在码头见你背着你娘做的帆布包——那包上的浪花绣样，是我婶教你娘的。”沈青禾的眼眶红了，“他怕唐突，一直没敢认，只悄悄托老李叔多照看你……”
小石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原来那些默默的关照不是巧合，老李叔总往他家送的鱼，沈参将“顺路”给的糕点，还有那次他被码头混混欺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水师士兵“恰巧”路过……
“对了，”沈青禾像是想起什么，从卷宗里抽出张纸，“这是我叔画的海图补遗，他说你要是想留下，就从认海图开始学，这些暗礁的位置，他标得比谁都清楚。”
海图补遗上，沈参将用红笔圈出了许多不起眼的小海湾，旁边注着“退潮时可藏船”“此处有淡水”，甚至还有“石小子爱吃的海菜，涨潮后这里长得最嫩”的字样。
艇长拍了拍小石头的背：“沈参将早就为你铺好了路，他说你性子烈，像你爹，适合吃水师这碗饭。”
小石头抹了把眼泪，指尖在海图上的暗礁处轻轻点了点，忽然抬头：“我想学看海图，想学捆炸药包，想学爹和沈参将那样，守着这片海。”
沈青禾笑了，辫子上的红绳晃得亮眼：“我教你！我叔的笔记里记了好多技巧，他说‘青禾你要好好学，将来教给石小子’，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指挥室，落在海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标注仿佛活了过来，变成沈参将的声音：“这里的水流急，要顺时针绕过去”“那片浅滩看着平静，底下全是暗礁”……
小石头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从来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沈参将的日记，老李叔的鱼，娘绣在包上的浪花，都藏着没说尽的牵挂。
“青禾姐，”他拿起笔，在海图补遗的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你看这里，是不是可以加个新的标记？”
沈青禾凑过来，指着一处海湾：“我叔说这里有个溶洞，上次他躲台风时发现的，咱们可以标上‘紧急避难所’。”
两人的手指在海图上轻轻点划，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纸上，与沈参将的字迹重叠在一起。
指挥室外，训练的口号声再次响起，比往日更响亮。络腮胡艇长望着这一幕，悄悄退了出去，转身时抹了把眼角——沈参将，你看，小石头长大了，你的海图上，终于长出了新的芽。
海风吹进窗户，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动了日记里的照片，两个年轻人的笑容在风里轻轻晃，像是在说“这就对了”。小石头低头看着海图，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那些失去的、错过的，都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变成海图上的坐标，变成日记里的字迹，变成身边人的笑脸，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知道，这条路会很苦，像爹和沈参将走过的那样，要和风浪较劲，要和黑暗硬碰硬。但此刻，握着笔的手却格外有力，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人在走——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守护，早已铺成了最稳的路。
夕阳西下时，小石头在海图上标注下今日的第一个航标，旁边学着沈参将的样子，画了个小小的笑脸。远处的海面上，归航的渔船正披着晚霞归来，马达声混着渔歌，温柔得像母亲的哼唱。
这一夜，指挥室的灯又亮到很晚，只是这一次，灯下有两个年轻的身影，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着窗外的涛声，格外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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