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农博特不是没想着行动，而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始，他在克里格可没学过怎么讨异形欢心，简直是亵渎。
他又做噩梦了，或者说，他又看见那地狱般的一幕，整个世界都被炸开，亚空间与现实交错，他再次“看见”了——某颗行星，在无法形容的伟力撞击下，并非简单地爆炸，而是像一块被巨力砸碎的玻璃，现实的结构本身发出了贯穿灵魂的尖啸。
斑斓而污秽的亚空间能量如同脓血，从破碎的伤口中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星辰。
一道横亘银河，翻涌着永恒恶意的巨大伤疤——在他眼前被强行撕开，将人类的疆域一分为二。那道景象，充满了亵渎与绝望。
农博特猛地睁开眼，开始喘息，额角渗出了冰冷的汗珠，这是身体对那超越理解的恐怖最直接的反应。
“你还有害怕的东西？”
奈拉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清冷中带着一丝揶揄。她似乎刚好经过，看到了他惊醒的一幕。
农博特没有理会她的嘲笑，内心的紧迫感驱散了残留的惊悸。他必须尽快完成凯莱布瑞尔的任务，然后离开这里。他坐起身，目光转向奈拉菲。
“坐吧，奈拉菲，我有问题问你。”
他难得地没有用“异形”称呼她。
这微小的改变让奈拉菲略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她依言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语气却故意带着点不耐烦：
“我等会要去修复网道，所以，尽量快点哦。”
她倒想看看，这个蛮猴一样的家伙能问出什么来。
农博特站起身，走到奈拉菲面前。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居高临下地，极其认真地端详着她的脸，仿佛在评估一件复杂的装备。
奈拉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催促，却见农博特突然伸出双手，冰凉的，带着训练留下薄茧的手指，准确地捏住了她两侧脸颊的阮柔，然后向斜上方轻轻一扯——
一个勉强算是“笑容”的古怪表情被迫出现在奈拉菲脸上。
“保持这种笑容一个星期。”
农博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下达指令的理所当然。
在他看来，这是最直接，高效的解决方案：既然任务是“让她高兴”，那么直接维持这个物理表情，理论上就等于持续完成了任务。
“你……！”
奈拉菲都懵了，随即一股强烈的羞怒直冲头顶。
这个顶着张年轻脸庞的家伙，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她猛地抬手，“啪”地一声打掉了农博特的手，脸颊上还残留着被捏过的触感，此刻火烧火燎的。
“你这个…不可理喻的蛮猴！”
她腾地站起来，原本想厉声斥责，但话语到了嘴边，却因为心底那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和羞赧而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天知道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待了多久，多久没有和…尤其是和异性有过如此近距离的，哪怕是这样极其糟糕的接触。
她几乎忘了该如何正常应对这种情形。
为了掩饰瞬间的失态，她飞快地从身旁的台子上拿起一个用干净叶片包裹的东西，几乎是塞到了农博特怀里，语气硬邦邦地说：
“我看你昨天吃得那么急，今天…今天顺手做了点别的，噎死你这家伙，难吃也别告诉我！”
说完，她根本不敢看农博特的反应，像是身后有刀阵领主在追赶一样，转身就逃也似的跑开了，纤细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网道维护区域的拐角。
农博特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还带着温热的叶片包裹。他解开系着的细藤，里面是几块烤成金黄色的，类似根茎类的食物，散发着质朴的香气。
“应该是生气的表现。”
农博特感到心累，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缓慢地咀嚼。味道很简单，只有食物本身的味道和一点点盐分，跟昨天的点心相比差了很多，但好在量大。
至于奈拉菲的反应…农博特分析着，她打掉了他的手，并且表现愤怒。这意味着“强制维持笑容”的方案被否决。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要找凯莱布瑞尔问下她的孙女喜欢什么东西，或者对什么感兴趣，她会告诉自己吗？
思考时，他将剩下的食物全部咽下，去找凯莱布瑞尔。
农博特走后不久，奈拉菲才平复了怦怦乱跳的心绪，像个潜入敌后的侦察兵一样，悄悄溜回了农博特临时休息的小隔间。
当她看到石台上那个空荡荡的叶片包裹时，不由得愣住了。
“全…全吃完了？”
她拿起叶片，难以置信地翻看。她自己尝过烤制失败的样品，那味道干涩寡淡，甚至带着点焦苦，连她自己都嫌弃。
那个对食物那么挑剔（在她看来狼吞虎咽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挑剔）的家伙，居然一声不吭地全吃光了？
“或许他没有味觉？”
奈拉菲捏着空叶片，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
另一边，农博特在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网道核心区域找到了凯莱布瑞尔。
老异形正悬浮在半空，双手虚按着前方一片不断扭曲，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灵能矩阵，面容严肃，全神贯注。
农博特没有出声打扰，如同哨兵般静立在一旁观察。
过了一会儿，脸上带着些许心虚的奈拉菲也悄悄溜了进来，在矩阵的另一端坐下，开始辅助稳定另一片区域。她瞥见了农博特，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移开视线，假装没看见，耳尖却微微泛红。
农博特只是沉默地看着。
修复过程漫长而枯燥，在他眼中，是两个异形在操纵着他无法理解的能量流，抚平空间的褶皱。
时间流逝，直到凯莱布瑞尔和奈拉菲几乎同时长舒一口气，暂时停止了工作，脸上都带着灵能消耗后的倦色。
奈拉菲几乎是立刻起身，低着头快速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不自在。
凯莱布瑞尔则缓缓落地，走到农博特附近的一张骨灵座椅上坐下，揉了揉眉心，看向农博特：
“想问什么，小家伙。”
失去了呼吸面罩的遮挡，农博特那张过于年轻，甚至带着点稚气的脸庞完全暴露出来，此刻紧抿着嘴唇，眼神里是纯粹的困惑和执着，在老灵族看来确实像个遇到难题的孩子。
农博特没有绕弯子，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困境和诉求：他不知道该如何让奈拉菲高兴，希望凯莱布瑞尔能提供一些关于她孙女喜好或兴趣的信息。
凯莱布瑞尔听完，脸上严肃的表情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揶揄和好笑的神情。
“哦？直接来问答案？这个行为可是作弊哦，小家伙。”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农博特微微皱起的眉头，觉得十分有趣。
她眼珠转了转，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带着几分戏弄的口吻说：
“不过嘛…如果你想真正了解一个灵族，或许可以从根源入手。你可以学习我们灵族的语言，然后阅读灵族的书籍。当你能够理解我们的诗歌，历史和哲学时，或许自然就能明白什么能触动我们的心灵了。”
这无疑是另一种形式的刁难。
灵族语言复杂而古老，蕴含着灵能韵律，一个人类士兵哪怕他有灵能天赋，但想要掌握，无异于天方夜谭。
凯莱布瑞尔本意是让他知难而退，或者至少换个更实际点的思路。
然而，农博特的反应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他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简洁地回应：“可以。请给我教材。”
凯莱布瑞尔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你认真的？”
她打量着农博特，心想这个士兵是不是之前伤到了脑袋，还是说部分人类的思维回路都这么…直接且不计后果？
当然了，后果就是浪费时间，这对于老灵族来说无足轻重，至少让这个人类士兵知道，自己可能还要跟她们待十年左右，放弃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才重要。
但看着农博特那双没有任何玩笑意味，只有任务导向的眼睛，凯莱布瑞尔耸了耸肩。
也好，让他碰碰壁，就知道回头了。
她起身，从旁边一个散发着微光的灵骨书架上，取下一本材质奇特，封面流转着柔和光晕的古老书籍，递给了农博特。
“这是最基础的入门读本，《星语初言》，里面用图景和灵能印记辅助认知。拿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花样。”
她的语气带着看好戏的期待。
农博特双手接过那本比他想象中要轻盈许多的书，触手是一种温润的，仿佛带有生命律动的质感。他没有多说，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仿佛接过的不是一本语言教材，而是一项作战指令。
“我会马上开始学习。”
说完，他转身就走，找地方研读去了。
凯莱布瑞尔看着他那认真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
“真是个奇怪的小子…或许，死板的帝国里，偶尔也会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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