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头村窝在大山褶皱里，闭塞得连风都进来得晚。村里的女人怀了崽，本是天大的喜事，可这喜气到了李三媳妇秀娟这儿，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性。
秀娟的肚子，大得吓人。才六个月，却像是临盆的母羊，沉甸甸地坠着，皮肤被撑得薄透发亮，底下青紫色的血管虬结盘绕，像爬满了扭曲的蚯蚓。那肚子不时自己鼓动起来，不是寻常胎动，而是某个部位猛地一顶，凸起一个清晰无比的拳头或脚丫的形状，力道大得让秀娟惨叫出声。
更瘆人的是她的胃口。
她饿，无时无刻不饿。刚塞下几大碗糙米饭，转眼就又饥肠辘辘，眼睛饿得发绿，盯着圈里的活鸡活鸭，口水直流。家里能吃的都吃空了，李三没办法，去山里打野物，兔子、山鸡，甚至掏来的鸟蛋，生熟不论，秀娟抓过来就往嘴里塞，嚼得血肉模糊，汁液顺着下巴淌。
村里接生的王婆子来看过，手刚摸上那滚烫坚硬的肚子，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缩回来，脸唰的白了。“这……这不是娃……”她嘴唇哆嗦着，“李三，赶紧去请后山的刘瞎子！快！”
刘瞎子不是真瞎，是年轻时冲撞了东西，坏了眼睛，却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他拄着拐棍被李三搀来，一进院门就停住了，鼻子使劲嗅了嗅，脸色凝重起来。
“好重的怨气和……饿鬼气。”他哑声说，没进屋，只让李三把秀娟扶到门口亮处。
秀娟瘫在椅子上，眼神涣散，肚子高高耸起，里面的东西似乎感知到外人，躁动得更厉害，顶得肚皮起伏不定。
刘瞎子用枯瘦的手指，隔空在秀娟肚皮上缓缓拂过，指尖颤抖。他猛地收回手，厉声问：“她怀崽前，是不是去过后山那片乱葬岗？是不是动过那里的东西？！”
李三愣住，猛地想起：“三个月前，她去捡柴火，是回来晚了些……说……说捡了块挺好看的石头……”
“石头？”刘瞎子冷笑，“那是饿死鬼的‘坟芯石’！裹着百年饿鬼的怨气！它这是借你婆娘的肚子，想要重新钻出来哩！”
院子里看热闹的村民一片哗然，脊背发凉。
“那……那咋办？”李三扑通跪下，“刘叔，求您救救秀娟，救救娃……”
“娃？”刘瞎子摇头，“那里头早就不是你娃了！是个贪得无厌、只想吞吃血食的饿鬼胎！等它吸干你婆娘的精血，破肚而出，咱村都得遭殃！”
秀娟忽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嚎，双手死死抠住肚子，指甲陷进肉里，划出血痕：“饿……好饿……给我吃……肉……”
刘瞎子脸色一变，从破布袋里掏出一把暗红色的、用黑狗血浸过的糯米，猛地撒向秀娟的肚子！
“滋——！”
糯米沾上肚皮，竟冒起阵阵白烟，发出烧焦般的声响！秀娟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肚子里的东西疯狂冲撞，肚皮上瞬间凸起好几个清晰的、愤怒挣扎的小手小脚印！
“看！还不肯现形！”刘瞎子咬牙，又抽出一张画了符的黄纸，啪地贴在秀娟额头。
秀娟的惨叫戛然而止，头一歪，像是昏死过去。那肚子也暂时平息下来。
但所有人都看清了，那被糯米烫过、符文镇住的肚皮底下，隐约透出的轮廓，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婴儿！那脑袋奇大，嘴巴的位置咧得极开，布满细密的尖牙阴影！
“黑狗血！快去找黑狗血！要童子黑狗！”刘瞎子急喝，“再准备桃木楔子！快！等天黑就来不及了！”
村民炸了锅，慌忙去找东西。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乌云蔽月，山风刮得院门哐哐作响。
东西还没找来，秀娟却突然醒了。
她猛地坐起，额头的符纸无风自燃，瞬间烧成灰烬！她的眼睛彻底变成了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洞，直勾勾地盯着院里慌乱的人们，嘴角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饿……”
她的声音变成了重叠的、尖锐的怪响，像是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嘶叫。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剧烈起伏、仿佛随时要爆裂的肚子，伸出双手，指甲变得乌黑尖长。
“吃……自己……的……”
在所有人惊恐万分的注视下，她那双鬼爪般的手，猛地插向了自己高耸的肚皮！
“噗嗤——！”
血光迸溅！
温热的、发黑的血液喷涌而出！她竟然用自己的手，生生撕开了自己的肚子！
惨叫声、惊呼声、呕吐声响成一片！
一个黏糊糊、血淋淋的东西，从破开的血洞里猛地钻了出来！它只有半截身子，皮肤青黑，脑袋硕大，一张几乎咧到耳根的大嘴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尖牙，发出“咯咯”的、兴奋的怪笑！
它一出来，就贪婪地扑向秀娟流出的肠子和内脏，疯狂啃噬！
秀娟的身体抽搐着，眼神迅速黯淡下去。
“快！打死它！”刘瞎子目眦欲裂，抢过村民刚找来的一盆黑狗血，猛地泼了过去！
那血淋淋的饿鬼胎被泼个正着，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叫，身上冒起浓浓白烟，动作一滞。
几个胆大的村民趁机抡起锄头铁锹，狠狠砸去！
噗噗几声闷响，那半截鬼胎被砸得稀烂，成了一滩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红色肉泥，终于不再动弹。
院子里死寂一片，只剩下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村民们粗重的喘息。
李三瘫坐在媳妇血肉模糊的尸体旁，目光呆滞。
刘瞎子喘着粗气，看着那滩肉泥，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怨气太深……黑狗血……也只能打散它的形……”
话未说完，地上那滩本该死透的肉泥，突然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紧接着，每一块碎肉、每一滴黑血，都仿佛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开始像潮水般，向着四面八方飞速地蠕动、流淌、渗透！
它们流进墙角的裂缝，渗入干燥的泥土，沿着村民的鞋底攀爬……
速度快得惊人！
“不好！它化了形，要钻地、附身！”刘瞎子惊恐大叫，“拦不住！快……”
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村民新一轮的、极致的恐惧尖叫中。
一个离得最近的汉子，突然身体一僵，眼睛翻白，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类似那饿鬼胎的怪响，猛地扑向旁边的另一个人，张嘴就咬！
混乱瞬间爆发！
那滩蠕动的、无形的“饥饿”，正以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在河头村蔓延开来。
夜空中，乌云散开一丝缝隙，惨白的月光照下来，照亮李家院子中央秀娟空洞的双眼，和她那被掏空的、只剩下一层皮的空荡腹腔。
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第一声被附身者的疯狂嘶嚎，和更多惊恐的奔跑与哭喊声。
刘瞎子站在原地，看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手里的桃木楔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知道，真正的饥饿，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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