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同熔化的金液，缓慢地倾泻在海岛的西侧，将沙滩、椰林，以及更远处忙碌的临时厨房岩洞，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橘红色光边。白日里那场由丽塔发起的、充满火药味与精密数据的“新春特供版突击检查”，最终在芽衣不卑不亢的应对与巧妙引导下，化为了分工明确的协作序曲。
此刻，岩洞那边隐约传来丽塔一丝不苟处理食材的利落声响（偶尔夹杂着对刀具角度的细微调整声），以及芽衣温和平稳的指令与锅铲轻碰的韵律。奥托似乎真的听从了丽塔“观摩学习”的建议，找了个不远不近、视野极佳的位置，摆出那套便携茶具，悠然地品着茶，目光却饶有兴致地流连在厨房区域和……沙滩方向。
幽兰黛尔被丽塔“委婉”地请去负责用崩坏能（精确控制版）辅助点燃并稳定一处用于慢炖或烧烤的石灶，她做得很认真，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战术任务。布洛妮娅和明轩则协助进行一些需要精密计算或观测的辅助工作，比如测算最佳风灶开口角度，或者观测食材内部温度变化。
而被丽塔“发配”去收集干燥柴火的德丽莎和琪亚娜呢？
“啊——烦死了！凭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捡树枝啊！”琪亚娜抱着一小捆勉强算是干燥的细树枝，一脚踢飞了沙滩上一个特别圆润的贝壳，气鼓鼓地抱怨，“那个笑眯眯的女仆肯定是故意的！还有主教也是，看戏看得那么开心！”
德丽莎走在前面，小小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她怀里也抱着一小捆仔细挑选过的、粗细均匀的枯枝，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海风吹拂着她银色的发丝和修女帽的系带，她看着琪亚娜那副不服气的样子，因为奥托而一直紧绷的小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似于无奈的笑意。
“丽塔的安排……虽然有点捉弄人的意思，但也不算错。”德丽莎的声音在涛声中显得很平静，“准备年夜饭是集体的事，需要有人做精细活，也需要有人做这些基础的体力活。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琪亚娜沾了沙土的裤脚和因为捡拾树枝而有些脏兮兮的手，“让你离那些锋利的刀具和滚烫的油锅远一点，从安全角度考虑，可能确实是明智的。”
“学园长！”琪亚娜不满地叫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在芽衣的监督下，煎蛋都已经很成功了好吗！”
“是是是，未来的料理之星。”德丽莎难得地用上了略带调侃的语气，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柔和了些许。她走到一块被海浪冲刷得光滑的大礁石旁，将柴火放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休息一下。柴火差不多了，再捡也拿不动了。”
琪亚娜嘟着嘴，但还是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德丽莎旁边，将那捆树枝随手一丢。两人并排坐着，面朝大海。落日正缓缓沉入海平线，天空被渲染成从金黄到橙红再到紫罗兰的瑰丽渐变，海面上粼粼波光跳跃，美得令人窒息。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海浪永恒的哗啦声，以及远处隐约可闻的、属于“厨房战区”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琪亚娜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她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脸有点红。
德丽莎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没说什么，只是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里面总是装着各种小东西）摸索了一下，竟然掏出了两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她递给琪亚娜一个。
“这是……？”琪亚娜疑惑地接过，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块造型朴素、但散发着淡淡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苦味的米糕？颜色是浅浅的绿色。
“上岛前顺手带的，舰上厨房试做的改良版。”德丽莎自己也打开另一个，小口咬了一下，“用了低糖配方，加了点苦瓜粉和艾草汁……理论上应该更健康。”她仔细咀嚼着，评价道，“嗯……味道还行。苦味很淡，回甘。”
琪亚娜看着手里这块绿油油的糕点，又看看德丽莎那副认真品尝、仿佛在分析数据的表情，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学园长，你还真是……走到哪里都忘不了你的苦瓜啊！”
德丽莎白了她一眼：“健康饮食很重要。你那种整天只知道高热量的吃法，迟早……”
“知道啦知道啦！”琪亚娜赶紧打断即将开始的“学园长健康讲座”，也咬了一口米糕。入口是艾草的清香和米糕的软糯，随后确实有一丝极其轻微的、属于苦瓜的清苦，但很快就被淡淡的甜味中和，形成一种很特别的口感。算不上惊艳，但……很踏实，很“德丽莎”的味道。
“唔……其实还不错。”琪亚娜又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说。
两人就这样坐在礁石上，一边看着壮丽的日落，一边分食着两块并不算多么美味的健康米糕。气氛安静而平和，白日里因为奥托突然出现而带来的紧绷感，似乎在这简单的分享中悄然溶解了一些。
“呐，学园长。”琪亚娜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许多，她望着海天交界处那最后一抹金光，“你小时候……在卡斯兰娜家，是怎么过年的？”
德丽莎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沉默了几秒，将嘴里的食物咽下，目光也投向远方，仿佛要穿越数百年的时光。
“……很久以前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感，“那时候，天命还没有现在这么庞大，对抗崩坏的形式也更……原始和直接。新年对于卡斯兰娜家族来说，与其说是庆典，不如说是一次难得的、家族战士们的集结与休整。”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些模糊的片段。“我记得……城堡里会很热闹，很多平时见不到的面孔都会回来。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大家会一起烤很大的兽肉，喝自家酿的、味道很冲的麦酒。训练场会暂时关闭，但武器保养和战马喂养的活计不会停。长辈们会检查小辈们的训练进度，然后……通常会有一场‘友好’的比试。”
她的语气平静，但琪亚娜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属于那个严酷时代的冰冷与沉重。
“没有这么多精致的装饰，也没有这么讲究的仪式。食物或许粗糙，但分量很足。笑声很响，但也可能第二天就有人再也回不来了。”德丽莎低下头，看着手里还剩一半的米糕，“那时候觉得，能活着聚在一起，吃饱，取暖，听着家人的鼾声入睡，就是新年最好的礼物了。”
琪亚娜听得有些出神。她能想象那个画面，篝火、铠甲、粗糙的食物、混杂着酒气和汗味的热闹……那是与她记忆中断裂的、属于卡斯兰娜家族更古老的一面。而她自己的新年记忆……在遇到芽衣、来到圣芙蕾雅之前，更多是实验室的冰冷和孤独，或者后来流浪时，隔着橱窗看着别人家灯火通明的羡慕。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德丽莎的声音将琪亚娜的思绪拉回，“卡莲姐姐她……之后，很多东西都变了。我也……离开了那里。”她没有细说，但那份深沉的、跨越了时间的哀伤与遗憾，即使隔了这么久，依然能隐约感受到。
琪亚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咬了一口米糕。她想起白天奥托说的“家人团聚”，想起德丽莎当时激烈的反应。现在，她好像能多理解一点学园长的心情了。那份对“家人”的渴望，与对过往伤痛、对奥托复杂情感的抗拒，交织在一起，一定很难受吧。
“不过，”德丽莎忽然又开口，语气重新变得平直，甚至带着一点她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的柔和，“现在这样……好像也不错。”
琪亚娜转过头，看向德丽莎。
德丽莎没有看她，依旧望着大海，夕阳的余晖在她小小的侧脸上跳跃。“虽然总是吵吵闹闹，有这样那样的麻烦和意外……”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岩洞方向，又瞥了一眼远处品茶的奥托，“但至少，大家是平安地聚在一起，为了吃一顿像样的年夜饭而努力。食物可能不会太‘传统’，人可能也……五花八门。”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琪亚娜，那双总是努力显得威严的蓝色眼眸里，映着夕阳温暖的光，少了许多平日的锐利，多了些属于这个时刻的温和。
“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坐在这里，安静地看一次日落，吃一块不怎么甜但健康的米糕，而不用担心明天就要上战场，或者失去谁。”德丽莎轻轻地说，“这大概……就是我这个活了挺久的老家伙，现在觉得最珍贵的‘新年’了吧。”
琪亚娜愣愣地看着德丽莎，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变得酸酸软软的。她忽然张开手臂，一把搂住了德丽莎——这个小个子的学园长，她的姑妈，卡斯兰娜家族现存最年长的长辈之一。
“学园长！”她把脸埋在德丽莎的肩头（因为身高差，这个姿势有点别扭），声音闷闷的，但很用力地说，“以后每年新年，我们都一起过！和芽衣、布洛妮娅、姬子老师、班长……和大家一起！吃很多很多好吃的，看烟花，守岁！我保证，我会保护好大家，让你再也不用担心失去谁！”
德丽莎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身体一僵，手里的米糕差点掉地上。她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密，脸微微发红，挣扎了一下，但琪亚娜抱得很紧。最终，她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地拍了拍琪亚娜的后背。
“笨蛋……说这种话，年夜饭还没吃呢。”她的声音有点闷，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而且，保护大家……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知道！但我是最强的女武神之一嘛！”琪亚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刚才那点感伤已经不见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所以，学园长你也别老是一个人扛着！有什么烦恼，也可以跟我说啊！我虽然有时候粗心大意，但倾听还是没问题的！而且，我还可以帮你一起想办法对付臭主教！”
看着琪亚娜那副元气满满、仿佛什么困难都能打碎的样子，德丽莎心里那点因为回忆和奥托而泛起的阴霾，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不少。这个莽撞、贪吃、总是惹祸的大侄女，确实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又无比真诚地，想要温暖和守护身边的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德丽莎轻轻推开了琪亚娜，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修女服，脸上重新摆出学园长的严肃表情，但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柴火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看看丽塔和芽衣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顺便……监督一下某些人，别让他们又搞出什么新花样。”
“嗯！”琪亚娜用力点头，跳下礁石，捡起那捆柴火，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之前捡的那个彩虹色贝壳，塞到德丽莎手里，“学园长，这个给你！新年礼物！虽然不怎么值钱，但是很漂亮！跟你眼睛的颜色有点像！”
德丽莎看着手里那枚在夕阳下流光溢彩的贝壳，又看看琪亚娜灿烂的笑脸，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将贝壳收进了自己的小包里。
“谢谢。”她轻声说，然后转身，抱着自己的那捆柴火，迈开步子向岩洞方向走去。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一些。
琪亚娜扛着柴火，哼着不成调的歌，蹦蹦跳跳地跟上。落日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金色的沙滩上，一大一小，并肩而行。
海风送来远处厨房更清晰的香气，混合着海浪的咸味，以及手中柴火干燥的气息。这个由无数意外、些许不快和大量温暖瞬间构成的岛屿新年，正在夕阳的余晖中，缓缓揭开了它真正温馨的幕布。而属于卡斯兰娜血脉的、笨拙却坚韧的温情，也在这一块微苦的米糕、一个用力的拥抱和一枚小小的贝壳中，悄然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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