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染，稀疏的星子仿佛被谁随手撒在天幕上，凛冽的夜风呼啸着掠过汉白玉砌成的观星高台，卷起几片枯叶，又抛向深不见底的黑暗。
钦天监监正林玄素须发皆白，宽大的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千年阴沉木所制的星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浑浊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东方天幕，忽然，他身形剧震，星盘险些脱手——
只见象征帝王命格的紫微星光芒晦暗，如同蒙尘的明珠，周遭缠绕着不祥的血色光晕，如毒蛇般缠绕不去。更令人心惊的是，东海方向一颗妖异红星灼灼闪耀，其势竟如饿虎扑食，欲要侵吞帝星光华！
“帝星飘摇，妖星现世......此乃亡国之兆啊！”林玄素踉跄后退，布满皱纹的脸上血色尽褪，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备轿！老夫要即刻面圣！”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在烛光中织成一张朦胧的网。
皇帝萧琰披着明黄寝衣倚在榻上，烛光在他疲惫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暗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听完林玄素的禀报，他指节无意识地叩击紫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爱卿确定星象所指，与沈夫人有关？”
“陛下明鉴！”林玄素伏跪在地，额头紧贴冰凉金砖，寒意直透骨髓，“妖星现于东海，正应了沈夫人救治海外病患引来异端。且近日京城流传的幽冥道邪说......”
“陛下，九千岁求见。”
萧绝玄色蟒袍上金线绣制的四爪蟒在宫灯下流光暗转，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他行礼后扫过跪地的林玄素，声音如古井无波：“臣以为，星象虚无缥缈，岂可轻信？沈夫人救治海外病患彰显天朝仁德，而幽冥道勾结异族危害社稷，才是当务之急。”
林玄素猛地抬头，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九千岁！星象关乎国运，岂容......”
“若观星可解边关奇毒，监正何不现在便观出解药？”萧绝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如重锤击在林玄素心上。
“够了。”皇帝揉着眉心打断争执，眼底深藏着对天象的忌惮，更藏着对这对夫妇日渐坐大的忧虑，“星象之事朕知道了。林爱卿继续观测，萧卿全力查办幽冥道。”
待二人退下，皇帝独坐空荡大殿，望着摇曳烛火出神。他想起三日前暗卫密报：东海商船带回的图腾，与当年慕容烬叛军旗帜如出一辙。这天下，当真要乱了吗？
萧绝踏着晨露直奔回春阁，步履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
沈锦瑟正在药圃采集晨露，纤细的手指在绿叶间翻飞。听闻星象之说，她不由轻笑，眼角眉梢俱是淡然：“这位监正大人，倒是比太医院那些庸医更有想象力。”她拈起一片沾染露水的艾草，在指尖轻轻转动，“不过既然他提到海外......我昨日整理温景然送来的笔记，发现幽冥道的祭祀图案与海外某岛国的图腾极为相似。”
“旧党想借题发挥。”萧绝指尖掠过她发间簪着的银针，动作轻柔，“今日朝堂必有人发难。”
“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弄巧成拙。”沈锦瑟眸光流转，忽然凑近他耳畔低语数句，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廓。
萧绝眼底掠过讶色，随即化为赞赏：“夫人总是能化险为夷。”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带着几分骄傲，几分宠溺。
是夜观星台上，寒风刺骨，吹得人衣袂翻飞。
林玄素指着那颗红星痛心疾首：“此星凶光毕露，正应海外祸端！夫人当慎之戒之！”
沈锦瑟却不看星，反将手搭在青铜浑天仪上。银镯触冰的刹那，无数星图如潮水涌过脑海——这是她近日才发现的异能，接触古物时可窥见其铸造记忆。那些斑驳的影像中，她捕捉到关键的信息。
“监正可知，”她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前朝浑天仪曾记载，天禧三年也有红星现世，后证实是海外火山喷发所致的尘云？”她指尖轻点仪器某处暗纹，“此处铭文记载，当时钦天监误判为妖星，险些误了与南洋的通商。”
林玄素勃然变色：“你怎知......”
“我还知道，”沈锦瑟取出温景然绘制的海图，展现在众人面前，“东海之外有座活火山，每逢喷发必现红雾。而根据商船记载，上月恰有异象。”她将海图与星图并列，证据确凿，“所谓妖星，不过是火山尘反射月光罢了。”
萧绝适时递上密报：“巧的是，幽冥道总坛可能就在那座火山岛附近。”
林玄素看着图文并茂的证据，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钻研星象五十年，第一次被人用如此确凿的实据反驳，那些他奉为圭臬的星象学说，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
三日后朝堂，御史果然以星象发难，言辞激烈。
“陛下！”萧绝呈上海图与星图对比，声音铿锵，“所谓妖星实乃火山尘云，而幽冥道巢穴正在此处！天象示警，原是指引我等铲除邪教！”
先前攻讦的官员尽数哑火，面面相觑。皇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当即下旨彻查东海，并特许沈锦瑟协助——毕竟只有她能辨识幽冥道毒术。
退朝后，沈锦瑟在回春阁打磨水晶镜片，专注的侧脸在烛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送给林监正的。”她将老花镜递给萧绝，唇角微扬，“他年事已高，难免眼花。看得清楚些，才不至于......错把火山当作妖星。”
萧绝低笑出声，接过眼镜时顺势握住她的手：“夫人总是如此，既全了体面，又给了教训。”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目光温柔。
星象风波虽平，但东海之行的序幕已然拉开。沈锦瑟抚过腕间微热的银镯——这是今晨接触古星盘时的新发现。青铜令牌的感应，正与东海方向隐隐呼应，仿佛在召唤着她。
真正的征途，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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