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八年的腊月，京师的风裹着碎雪，刮得崇文门外的书肆幌子簌簌作响。
陈敬源拢紧了貂裘领口，踩着青石板上的薄冰，漫无目的地踱进了一家堆满旧籍的铺子。
铺子檐下挂着褪色的布幌，上书“古今武备”四字，风一吹便簌簌作响。掌柜是个留山羊胡的老者，正眯着眼用鸡毛掸子拂去架上《武经总要》的浮尘。
陈敬源迈步走到东墙下，指尖拂过一排排线装书，目光在《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上流连，心里盘算着买回自己看看，也好为他南下南洋筹谋一二。
正翻着一卷《守城录》，忽闻脚边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却是一摞堆叠的旧书被他无意间碰倒。
陈敬源忙俯身去拾，指尖触到一本装帧颇为奇特的册子——封面并非寻常的棉纸，而是泛着微黄的硬壳，书页间还夹杂着些许洋文标注，边角处用墨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何原本”四个汉字。
铺面窄小，架上的线装书蒙着经年的尘灰，霉味混着松烟墨香，在冷空气中漫开。
他随手翻拣着几本残破的策论，指尖忽然触到一函装帧古怪的册子。那书皮并非寻常的蓝绫或麻纸，竟是粗糙的淡黄色硬纸，封面上没有题签，只压着几道歪歪扭扭的洋文。陈敬源心头一动，拂去封皮上的积灰，竟在书脊处瞧见一行墨笔小字——《几何原本》，利玛窦、徐光启同译。
“几何原本？”
他低低念出声，胸腔里猛地腾起一阵惊涛骇浪。这名字，是他穿越前烂熟于心的西学名着，是开启近代科学的钥匙，怎会藏在这京师陋巷的旧书堆里？
他急不可耐地掀开函套，里面是七册薄薄的纸页，纸张是西洋传来的白棉纸，比大明的宣纸更挺括。书页上，左边是密密麻麻的拉丁文，右边是徐光启那笔方正端谨的馆阁体，一个个陌生的术语跃然纸上：点、线、面、三角形、勾股弦……还有那些用圆规直尺画就的几何图形，线条简洁，却藏着千钧万钧的逻辑力量。
书肆的老掌柜凑过来，捋着花白的山羊胡笑道：
“客官好眼力。这书是前年利西泰先生和徐太史合译的，说是泰西的算学奇书。可惜啊，京里的士子只爱四书五经，没人瞧得上这‘奇技淫巧’，印了没多少，便堆在这儿蒙尘了。”
陈敬源的指尖抚过书页上“平行线永不相交”的字句，只觉掌心发烫。
万历三十八年，正是《几何原本》前六卷初刊的年头，此时的它，还只是一本无人问津的冷门译着，要等到数百年后，才会被奉为科学经典。
他抬头望向窗外，碎雪正落在崇文门的箭楼上，苍茫的暮色里，仿佛能看见东西方的智慧，正隔着这薄薄的书页，悄然交汇。
他攥紧了书函，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掌柜的，这套书，我要了。”
他要把这本书带回乐游山学院，在乐游山种下格物致知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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