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倒灌过来的那一刻,我脑子里空了一下。
手里还攥着刀,“守”和“开”的刀柄烫得吓人,像刚淬过火。左肩的伤裂得更开了,血顺着肋骨往衣服里渗,又湿又凉。我刚想跳开,脚底下的黑水突然就活了,轰隆隆往上涌,根本不是水流,像有只大手在河底往上掀。
力气大得吓人,直接把我往下拽。
我没犹豫,反手把双刃插进石台裂缝,借力稳住身子。这水倒流得邪门——不是自然地势,是有什么东西在硬掰它的方向。河床底下还在震,不是地动,是某种有规律的敲打,一下,又一下,听着像金属棍子戳地的声音。
我闭了闭眼。
血在身子里发热,不是打架时那种窜火,是慢吞吞地烧,像被人按在既定的道上下棋。胸口那块玉还贴着皮肉抖,频率居然和地底的敲击声对得上。
不能待了。
我抽刀后撤,石台边缘已经碎了,石头块哗啦啦往下掉,眨眼就被黑水吞没。那七具尸煞化的铜粉早没影了,可我知道这水静不下来。脚离地的瞬间,整座主殿开始下沉,柱子断了顶塌了,黑水活了一样往里灌,把剩下的石头全吞了。
我被水冲了起来。
逆流卷着我往上跑,人在水里打转,眼前模糊。碎石片子刮过胳膊,衣服破了好几处,右胳膊肘撞上石头,疼得钻心。我缩起身子,骨头缝里发出细响,尽量减小挡水的面积。前面雾越来越浓,瀑布声越来越近——那不是普通水声,像有什么大家伙在散架,里头还夹着金属刮擦的尖音。
就在这乱劲儿里,上游漂下来个人。
灰袍子烂了,袖口绣着半截符,右手死死抓着一块玉牌。离得还远,但我看清了牌上那个“张”字。不是普通写法,是古篆,笔画里嵌着星星点点的纹路。这种样式,只有张家管事儿的那几个人能用。
我血猛地一窜。
不是警告,是呼应。
我咬破舌尖,满嘴腥气,脑子顿时清明。抬手往水里弹了滴血。血丝不散,反而逆着水往上缠,像根线似的绕向那尸体。我趁机抓住一截浮木,单臂发力,在水里划了个弯,靠过去。
左手探出,扣住尸体的手腕。
那灰袍人脸烂了大半,但脖子上一道深印子,不是刀砍的,是勒死后用药水泡过的痕迹。他不是战死的,是被处决了扔下来的。我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取下玉牌。
碰到玉的瞬间,血一下子滚了。
眼前一花。
幻象出来了——
雪夜,悬崖,一扇青铜门半埋在冰里。门前站着个人,灰袍兜帽遮脸,左眼戴着玉扳指,手里拄着根权杖敲地。每敲一下,地上就亮起一道符,七下之后,成了个完整的八卦阵。四周跪满了灰袍死士,面具里刻着坐标,整整齐齐。那人抬起头,脸看不清,可那动作我认得——食指慢慢抹过脖子,然后指向北边。
画面断了。
我睁眼,人还在水里,水流更急了。
玉牌贴在胸口,残留的热气和血呼应着,好像刚才看见的不是回忆,是正在发生的事。那个位置……是长白山东边第三峰,三十年前封掉的那个山口。张怀礼在那儿布阵,不是要开门,是在等人。
等我。
我把玉牌塞进怀里,双刃收回背后,身子缩紧,像支箭。瀑布就在眼前,白沫子翻涌,底下深潭看不透。逆流没缓,反而更猛,像有只大手在后面推。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石台早没了,整个地穴沉进黑暗里,只有几点铜光随着水漂,像烧完的灰。我知道,那七具尸煞不是结束,是开头。张怀礼留的不光是杀招,是路——用尸体、用玉牌、用血引着我,一步步往他设的套里走。
人开始飘了。
水流在瀑布边上打旋,把我往外扯。我调整姿势,胳膊收拢,准备落水时控一下。潭水面上一层白雾,看不出深浅,也看不出有没有埋伏。但直觉说,底下不光是水。
玉牌又震了一下。
不是报警,是呼应。
就像刚才那灰袍尸体,死了多少年了,还能顺着逆流漂到我眼前。这不是巧,是算好的。他们知道我要来,知道我得走这儿,连我会捡这玉牌都算准了。
那底下等我的,会不会也是另一个“我”?
风呼呼响,水声震耳朵。我闭眼,呼吸放慢,任由自己往深渊里掉。
开始落了。
风刮脸,温度骤降。湿衣服贴身上,冷得刺骨。我感受着下落的角度,算着砸进水的时间。三秒,撑死四秒。要是潭底有东西,入水就得动。
一秒。
后背绷紧,肩膀下沉,准备斜着切进水。
二秒。
胸口玉牌突然烫得厉害,几乎要烙穿衣服。血也跟着涌,不是危险的信号,是种奇怪的拉扯感,好像水下有什么东西,正和我身里的血对着喊。
三秒。
我睁眼。
雾里好像有影子一闪。
不是人,不是兽,是个竖着的轮廓,两丈来高,顶上有个圆弧的包,像门,又像碑。它杵在水底下,不动,不退,可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眼花。
那是“门”的影子。
真“门”不在长白山主峰,在这暗河尽头?
没等想明白,人已经砸进水里。
冲击力从脚底炸上来,浑身一震。我忍着晕,展开胳膊,借着劲儿往下潜。水浑得看不见,只能用手摸。指尖划过石壁,上面刻满了密麻麻的符文,不是天生的,是人雕的链子。
我顺着符文游,想找个能抓的地方。
突然,右脚踢到个硬东西。
低头看,是半截胳膊,铜的,关节上刻着咒。再往前,半拉身子卡在石缝里,灰袍子飘着,面具碎了,露出黑窟窿眼。这是另一个死士,死了不到三天。
他们也是被水冲下来的?
还是……有人故意摆在这儿的?
我继续往下潜,肺开始发胀。气不多了。头顶上水还在砸,压着我往下沉。玉牌还烫着,指的方向就是石头深处。
前面出现一道缝。
刚够一人过,里面漆黑,符文到这断了。我顿了顿,还是钻了进去。
缝很窄,得把骨头缩紧了才能爬。石壁又湿又滑,像抹了油。爬了十来米,眼前一下宽阔了。
一间地下石室。
中间立着块石碑,碑面光得像镜子,照不出人。我凑过去,伸手摸。
指尖刚碰上,整块碑突然亮了。
一行字慢慢浮出来:
“纯血至此,门始知归。”
字还没稳,背后轻轻一响。
我猛地转身。
一道灰影立在入口那儿,个子细高,拄着权杖,没戴面具。他看着我,嘴角往上扯了扯,声音低得像敲钟:
“你比我想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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