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指挥中心的光幕上，那片曾经被数万影兽挤满的口袋形盆地此刻空空如也，干净得仿佛被神明亲手擦拭过。大地依旧是那片大地，但其上涌动过的黑色死亡潮水，连同它们所携带的喧嚣、狂暴与绝望，都已然蒸发，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空气中甚至没有一丝血腥味，只有一种仿佛真空般的、令人心悸的“洁净”。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指挥中心内落针可闻。一名年轻的天使文书官手中的数据水晶不慎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光洁的地面上，碎成数片，但在场的数十人竟无一人转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那清脆的碎裂声仿佛被这浓稠如水银的寂静吞噬了，没有激起半点涟漪。所有的天使，无论是负责操控阵法的技术人员，还是身经百战的战士，都像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原地。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光滑的光幕上，瞳孔里倒映着那片虚无，但脑海中却在疯狂地、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
那从大地之下升腾而起的，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代表着审判与净化的圣光，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纯粹到极致的黑暗。那黑暗并非影兽那种混乱、污秽的暗影，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仿佛宇宙诞生之初便已存在的虚无。它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法则之力，一种将“存在”本身抹除的绝对霸道。光线、声音、物质、乃至空间本身，在触碰到那黑暗符文的瞬间，便被剥夺了“存在”的资格，回归到了最原始的“无”。
这不是战争，甚至不是屠杀。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高效到令人发指的“回收”。
莉莉安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作为一名顶尖的阵法学者，她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刚才那个巨大符文法阵的可怕。那不是简单的能量爆发，而是一种对法则的底层调用，是直接在世界的源头代码上进行篡改。每一个符文的结构都颠覆了她数千年来的知识体系，像是让一个皓首穷经的学者去理解神明的涂鸦。她试图去解析，但神念刚刚触碰到那残留在大地上的法则痕迹，就感到一阵源自灵魂的刺痛与战栗，海量无法理解的信息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意识防线，那是一种凡人试图去直视神明真容时的反噬。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和加百列一样苍白，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血液。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加百列。这位新任的天使军团统领，六翼的炽天使，此刻脸色苍白如纸。他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圣剑剑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那柄曾经给予他无穷勇气的圣剑，此刻却无法带给他丝毫的安全感。作为战士，他能敏锐地感知到力量的层级。刚才那股力量已经超越了他能理解的范畴，甚至超越了他对“神”这个概念的想象。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就算将整个天使军团填进去，恐怕也无法在那张黑色法阵面前撑过一个呼吸。他们引以为傲的圣光战阵，在那绝对的“抹除”法则面前，恐怕就像是孩童用沙子堆砌的城堡，一触即溃。
他们所面对的，真的是那位被吾主亲口册封的“神子”吗？是那个看起来纯净、温和，谈论起信仰时眼中会发光的少年“亚当”吗？
信仰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但致命的裂痕。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为“光辉”而战，可刚才那股力量却让他们感受到了比“阴影”更加恐怖的“黑暗”。那是一种连阴影本身都畏惧的、终极的黑暗。
就在这压抑到极点的沉默中，通讯法阵里传来了苏厄平静的声音。
“问题解决了。”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刚刚完成一件工作后的轻松。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与那数万生命被瞬间清空的恐怖画面形成了极致的反差，让在场的每一位天使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仿佛他刚才只是随手打扫了一下房间里的灰尘，而不是弹指间抹去了数万生灵。
“全员准备，一个时辰后返回神殿。”
这道命令像一把铁锤，敲碎了指挥中心内凝固的空气。所有人都如梦初醒，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加百列猛地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无数的疑问堵在喉咙里：“那是什么力量？”“您到底是谁？”“我们……我们还是在为吾主而战吗？”每一个问题都足以动摇军心，甚至引发信仰的崩塌。
但最终，他一个字也问不出口。因为他知道，问了也得不到答案。而且，他不敢问。在那种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质疑都显得那么苍白和不自量力。他的理智告诉他，服从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莉莉安也沉默了。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关闭了光幕，转身开始整理阵法图纸和数据水晶。她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却一丝不苟。恐惧没有让她崩溃，反而激发了她作为学者的本能——记录、分析、理解。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将会彻底改变整个世界的未来。而她，正站在风暴的中心。她必须记录下这一切，哪怕无法理解，也要为后人留下一份最原始、最真实的资料。
与此同时，盆地中央，苏厄盘坐在母阵的核心，缓缓收回了灌注进体内的庞大咒力。那数万影兽被“回收”后，并未凭空消失，而是化作了最精纯的阴影本源之力，顺着法阵的脉络，如百川归海般涌入他的神魂之中。这股力量对他而言是大补之物，让他刚刚恢复不久的神魂再次凝实了几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神魂深处那晦涩的烙印又明亮了一丝。
他当然知道指挥中心里那些天使们的反应。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立威有很多种方式。而最有效的一种，就是展现出让他们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生出的绝对力量，在他们心中种下一颗名为“不可战胜”的种子。
他不需要去解释。因为任何解释都可能带来更多的疑问和破绽。
他只需要让他们习惯。
习惯他的强大，习惯他的神秘，习惯他的不可理喻。然后在恐惧与敬畏中，彻底沦为他最忠实的工具。他们的信仰是否动摇并不重要，只要他们敬畏的对象从遥远的“吾主”，转移到近在眼前的“亚当”，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缓缓站起身，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神情又恢复成了那个温和纯净的少年“亚当”。他走出帐篷，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神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知道，这场“表演”的观众不仅仅是加百列和莉莉安。
还有神殿最深处，那个急于求成的“老板”。这位“老板”给了他“神子”的身份，自然也在无时无刻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期待着他展现出“奇迹”。那么，今天这个不大不小的“奇迹”，应该足够让对方满意了。
现在，是时候回去交上一份让“老板”满意，也让“员工”闭嘴的“述职报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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