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寡妇这番煞有介事的解释，带着浓厚的乡土迷信色彩，却意外地完美契合了张明月想要暂时隐匿怀孕一事的私心。
她看着婆婆那张因自己怀孕兴奋发光的脸，心中五味杂陈，这达成的诡异婆媳共识背后，竟是如此迥异的动机。
于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保密行动在李家人之间达成了默契。张明月依旧每日按部就班地去学校上课，试图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纷乱的思绪，假装生活一切如常，那腹中的小生命仿佛从未存在过。
然而，秘密可以封住嘴巴，却藏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情绪。李寡妇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她走路带风，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向上弯，对着空气都能傻笑出声，就连去打水，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这反常的喜气洋洋，自然逃不过邻居刘婆子那双精明的眼睛。她凑过来，用胳膊肘碰碰李寡妇，挤眉弄眼地问：“李家的，这是捡着钱啦？瞧你这几天乐的，嘴都合不拢了，有啥喜事说出来也让老姐妹高兴高兴？别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啊！”
李寡妇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儿子和儿媳的叮嘱，还有那“说破不吉”的老规矩，她赶紧收敛了过分外露的笑容，故作神秘地摆摆手：“是有喜事，有天大的喜事。不过啊，现在还不能说，时候未到！等过段时间，过段时间你就知道啦！”
“呦，这还是个秘密啊，先说出来让我一起高兴高兴，我保证不说出去还不行？”
“真的不能说，过段时间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李寡妇怕自己说漏嘴，匆匆走了。
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反而更勾起了刘婆子的好奇心，看着她一脸莫名其妙又心痒难耐的表情，李寡妇心里既得意于自家有喜事，又因不能立刻宣扬而憋得有些难受。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妊娠反应便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向张明月袭来。清晨起床，闻到厨房传来的一丝油腥味，她便会冲进厕所一阵干呕；课堂上正讲着课，一阵莫名的恶心感涌上喉头，让她不得不停顿片刻，强压下去；以前爱吃的菜，现在看着就反胃。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脸色也变得蜡黄。这可把一心盼着大胖孙子的李寡妇急坏了，嘴上直接燎起了一串火泡。
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变着花样给张明月做饭，今天炖肘子，明天红烧鱼，后天包饺子，恨不得把所有的营养都塞进儿媳嘴里。
“明月，你多少吃一口，就一口。你看你这瘦的，不吃东西怎么行？孩子需要营养啊！”李寡妇端着一碗油汪汪的鸡汤，几乎是在哀求。
可张明月一闻到那味道，胃里就翻江倒海，推开碗，虚弱地摇头：“妈，我真吃不下，闻到就想吐。”
她这般剧烈的反应，终究没能瞒过办公室同事的眼睛。同教研组的王老师关切地问：“小张老师，你最近脸色很不好啊，是不是胃不舒服？我看你老是吐。”
旁边另一位心直口快的女同事也插话：“是啊，你这症状，怎么那么像我家嫂子当初怀孩子的时候呢？”
张明月心里一紧，面上却强装镇定，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顺着话头说：“可能是最近天气变化，肠胃不太舒服，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向胃病，试图遮掩过去。
看着同事们将信将疑的目光，张明月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层脆弱的窗户纸，恐怕很快就要被捅破了。
连日的孕吐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身体上的极度不适就像是一个个的小锤头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反复折磨她。
每一次刺激的气味，每一次吃不下的饭菜，每一次对着木桶撕心裂肺的干呕，都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正在以吞噬她健康和精神为代价，野蛮生长。她看不到丝毫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被拖入无尽深渊的恐惧。
这天休息，张明月拖着虚软的身体，靠在床头，看着正在整理军装的李庆平。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一种坚决：“庆平，我想好了。这个孩子，我还是不能要。”
李庆平整理衣领的手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转过身，看着张明月苍白如纸、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憔悴面容，那些准备好的、关于孩子和未来的说辞，忽然就哽在了喉咙里。
他看得出，她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试探，而是被这强烈的妊娠反应折磨得只剩下逃离的本能。
一股烦躁夹杂着隐隐的怒火在他心头窜起。这是他的种，是他李庆平的第一个孩子，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说不要呢。
但他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脸上挤出几分理解和无奈，坐到床边，握住张明月冰凉的手。
“明月……”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知道你难受，看你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如果你真的觉得撑不下去，我……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感觉到张明月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松了口气。他话锋一转，带着刻意的体贴：“不过，去医院毕竟是大事，也不能太仓促。你看你这几天身体这么虚，要不……再缓一两天，等你好些了，我请假陪你去，行吗？”
他这番以退为进、看似全然为她着想的话，让身心俱疲的张明月失去了最后的警惕。她闭上眼，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这个缓兵之计。
看着张明月重新阖上眼睑，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与厌弃，李庆平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了。他轻轻带上门，走到外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恰在这时，李寡妇端着刚熬好的、据说是喝了能舒服的酸梅汤从厨房出来，满脸期待地问：“庆平，明月好点没？把这汤喝了……”
李庆平打断她，用一种能让站在厨房门口的李寡妇听到的低声，像是带着懊恼和无奈的语气喃喃自语道：“好什么好，孩子都快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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