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东厢，空着。”陆幼安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地方小，委屈范兄了。铺子……缺个掌眼的师傅。”
他没有说“欢迎”，也没有多余的客套。
范无咎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了一下，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拎起藤箱，径直穿过后门，走向那间狭小却还算干净的后院东厢房。关门的声音很轻。
陆小青轻轻呼出一口气，看向陆幼安，眼中带着询问。陆幼安对她微微颔首，示意无妨，便转身回了自己那间兼作静室的简陋工作间，继续拿起锤子，对着那块烧红的铁块，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节奏稳定，仿佛什么都没改变。
范无咎，或者说，“范师”，正式成为了“有间炼器铺”的一员。
他确实没有喧宾夺主，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东厢房里，或是打坐调息，或是擦拭他那几样看起来同样普通、却隐隐透着不凡灵韵的炼器工具。
只有当铺子里接到稍微复杂点的修补活计，或者有客人拿着破损的低阶法器上门时，他才会慢悠悠地从后院踱出来。
他的动作很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拿起需要修补的法器，指尖有时会冒出一缕极细、颜色却异常纯正的淡白色火苗，在破损处轻轻一燎，或者几点微不可察的法诀打入材料内部。
那些在陆幼安看来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和基础五行真元去梳理温养的损伤，在他手下，往往几个呼吸间便光华流转，恢复如初，甚至其内部的灵力通路似乎比原先更顺畅了一丝。
修补好的法器，除了材料本身的光泽恢复，表面看不出任何额外的痕迹，完美地保持了其原有的“低阶”和“普通”外观。
只有陆幼安和感知敏锐的陆小青能察觉到，那微弱的火苗中蕴含着何等精纯的炎阳之力，那看似随意的法诀又包含了怎样高明的炼器理路。
这是境界和传承带来的碾压性差距。
陆小青负责收钱。范无咎修补东西，收费也极其“随性”。
确实，无论是陆幼安还是范无咎，他们都不在意这点微末收入，更像是通过这个过程，维持着自己与“炼器”之间那根若有若无的联系，证明自己还能做这件事。
至于陆幼安亲手打造的那些凡兵利器，范无咎偶尔会瞥一眼，眼神平淡无波，既无赞赏，也无鄙夷，仿佛在看路边的石头。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交流，除了必要的关于某件待修法器情况的只言片语，气氛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刻意的平静。范无咎依旧保持着那份疏离，陆幼安则沉浸在自己的缓慢恢复和锤炼之中。
然而，真正的改变，发生在范无咎“偶尔”动手炼制新东西的时候。
大约每隔一两个月，当范无咎在厢房里待得久了些，或者心情似乎比往日更沉郁几分时，他会走出来，对陆小青说一句：“小青，铺子角落那堆铁料，挑几块杂质少的给我。”
他从不指定要什么材料，陆小青便会从角落里堆放的那些便宜的铁精、铜母里，选出几块品相相对最好的。范无咎拿了材料，便一头扎进自己的东厢房。
接下来的几天，厢房里会持续传来一种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嗡鸣声，并非锤打，更像是某种高温能量场在精炼材料时发出的共鸣，偶尔会有一丝极其微弱、一闪即逝的灵压波动逸散出来，也迅速被厢房门口陆幼安后来随手布下的一个简单隔绝阵法敛去。
几天后，范无咎会带着一两件东西出来，放在柜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些东西，才真正算得上是“低阶灵器”。
它们的外形依旧朴素无华，毫不起眼：
可能是一把匕首，通体乌黑，刃口却流转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青色寒芒，握在手中，能感到一丝微凉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能略微宁神静气。
可能是一面巴掌大的小圆盾，非金非木，呈暗褐色，注入一丝灵力，盾面会浮现一层薄薄的土黄色光晕，虽只能抵挡真元境初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但激发速度奇快，消耗的灵力也微乎其微。
也可能是一枚造型简单的指环，材质像是某种温润的石头，戴上后，佩戴者对周围火属性灵气的感应会清晰一丝丝，修炼基础火系功法时效率有微不可察的提升。
这些灵器，功效单一，威力有限，用料更是坊市里最底层的货色。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极致的内敛与稳定。
它们被激发时，灵力波动被压缩到最小范围，几乎不会外泄。它们的结构异常稳固，内部灵力通路简洁高效到了极致，仿佛每一个符文的勾勒、每一分材料的熔炼都经过了千锤百炼，没有任何冗余和浪费。这导致它们极其耐用，不易损坏，即使稍有损伤，其内部稳定的结构也能让灵力损失降到最低，而且非常容易修补——这种“稳定”，本身就是一种在低阶灵器中罕见的品质。
陆小青给它们定价也很“随意”，通常是几块到十几块灵石到上百块灵石。
这些东西一旦放上柜台，往往很快就会被识货的、或者纯粹碰运气的低阶散修买走。
买主们只当是“安师”或者新来的“范师”偶尔心情好做出来的精品，虽然觉得比市面同阶灵器似乎更“顺手”一点，但也仅此而已，谁也不会深究。
只有陆幼安，在第一次拿起范无咎炼制的那把乌黑匕首时，手指拂过那流畅得毫无滞涩的刃口，感受着其内部那如同精密机械般稳定运转的微弱灵力循环，心中才真正掀起了波澜。
这哪里是低阶灵器？这分明是将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炼器理念，强行压缩、禁锢在最低等的材料和最微弱的灵力输出框架内的产物！
这是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枷锁之舞”！
铺子的生意并没有因为范无咎的加入而变得火爆，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但万宁坊市后街的老主顾们渐渐发现，“有间炼器铺”的修补手艺似乎更稳了，而且偶尔会出现那么一两件“捡漏”的小玩意。
范师的存在，也慢慢被坊市居民所接受——一个手艺不错但性情孤僻、深居简出的年轻师傅，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再寻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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