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渤海之滨的咸腥海风不同,岭南之地弥漫着的是湿热瘴疠之气,以及泥土与草木疯长带来的浓郁生机。一片刚刚收割过的稻田旁,田埂被烈日晒得发烫。那日曾在望北茶楼与青衣老者对弈的紫袍老者,此刻褪去了华服,只着一身便于行走的深色棉布衫,站在田埂上,微微躬身,向着一个坐在树荫下青石上的青年汇报。
那青年约莫三十五岁年纪,面容不似渤海那位那般冷硬,反而带着几分岭南人特有的清秀,只是眉眼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疏离。他手中把玩着一片新采的芭蕉叶,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叶脉,目光似乎落在远处连绵的黛色山峦,又似乎空茫一片。
“……神都乱局已起,岑长倩等人‘以死明志’,武承嗣成众矢之的,武曌虽强行弹压,然朝堂人心浮动,李唐旧部更是暗中串联,多有‘国祚当归李氏’之议。”紫衣老者的声音在湿热空气中显得有些低沉。
青年闻言,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意,指尖掐断了芭蕉叶的一条细脉。“李唐旧部?不过是一群失了巢穴的惊雀,聒噪有余,成事不足。他们若真有魄力,又何须等到今日?”他的声音温润,却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凉薄。
紫衣老者继续道:“江湖之上,对女帝登基亦是非议不断。诸多以‘侠义’自居的帮派,私下对‘牝鸡司晨’多有微词,一些隐匿山林的李唐旧将门客,也频频活动。文人士子间,借古讽今的诗文流传更广,孔家被强召入京,反而激起了更多清流的抵触之心。”
“文人侠客?”青年轻轻嗤笑一声,将破损的芭蕉叶丢在一旁,“笔杆子与刀片子,若无人整合,不过是散沙一盘。他们要骂,便由得他们骂去,这股怨气,积攒得越久,将来或有大用。”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关注,“南边呢?那些蛮族,近来可还安分?”
紫衣老者神色一正,回道:“回禀公子,据我们的人观察,南诏诸部近来颇不平静。有几个大部落在暗中收购铁器、药材,其部落首领与大唐的一些贬官流吏过往甚密。而且,他们活动的范围,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向着五岭方向靠近。”他顿了顿,补充道,“其举动,不似往年小规模的劫掠,倒像是……有所图谋。”
青年微微颔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山雨欲来,蛇虫先动。武曌的目光被牢牢吸在西北,这岭南瘴疠之地,正是我等根基所在,绝不容有失,更不能让她察觉分毫。”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第一次锐利地看向紫衣老者,那温润的外表下,此刻透出的却是冰冷的决断:
“我们的人,安插在武曌‘暗桩’里的,是时候动一动了。让他们逐渐‘消失’,或是制造意外,或是任务‘失败’,务必在不引起怀疑的前提下,逐步撤出核心位置。”
紫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公子的意思是……”
“换上我们自己的人。”青年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武曌以为她的‘暗桩’是无孔不入的眼睛,我要让她这双眼睛,慢慢变成我们的。具体名单和替换方案,稍后我会给你。记住,要慢,要稳,如同春雨润物,无声无息。”
他望向北方,那是神都洛阳的方向,也是西北边关的方向,眼神深邃难测:
“渤海的棋已经落下,我们岭南,也不能落后。让这南疆的风,也吹得再劲一些吧。待到他日北地烽烟起,这岭南,或许就是我们最好的退路,亦或是……另一处进击的起点。”
紫衣老者深深一揖:“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
青年不再多言,重新坐回青石上,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凝视远山、与世无争的岭南青年。只有那偶尔掠过眸底的、与他年龄和外表极不相称的深沉算计,才透露出他在这盘天下棋局中,所扮演的绝不仅仅是旁观者的角色。岭南的湿热空气中,一股暗流随着他的指令,开始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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