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星宫】。
这四个字，如同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最剧烈的涟漪。它代表着一个终极的谜题，也代表着一丝在无尽绝望中，由上古先辈们拼死留下的、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望火种。
然而，希望的代价，往往比绝望本身更为沉重。
返回太虚观的第三天，当陆尘的伤势在【道之源核】的滋养下稍稍稳定后，一个不速之客，悄然穿过了山门外的警戒线，抵达了传道殿前。
来者笼罩在一件能吸收光线的灰色斗篷里，身形模糊，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仿佛一道行走的阴影。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手中只托着一个由古老黑檀木制成的盒子。赵毅和他麾下的【铁鸦卫】在第一时间便将此人包围，冰冷的符文枪口对准了他，气氛肃杀。
“幽影会，信使。”斗篷下传来一个沙哑而平稳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奉约而来，交换‘知识’。”
萧月从殿内走出，挥手示意赵毅等人不必紧张。她见过这个组织的行事风格，永远的利益至上，永远的契约精神。
“东西带来了？”萧月的声音清冷。
“自然。”信使将木盒递上，“一份足以让残道纪元任何势力疯狂的航道图，记录着从黑石城周边，穿越【无光海】、【回响之墙】、【时间墓园】等七个核心诡域，直达大陆板块破碎带的唯一可行路径。全程标注了三千七百二十一个已知的【诡则】陷阱，以及一百零九处可供喘息的【法则稳定点】。幽影会耗时三百年，用无数探子的生命绘制而成。”
萧月接过木盒，打开的瞬间，一股苍凉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并非纸张或兽皮，而是一卷由某种未知生物的神经纤维编织成的、半透明的图卷。图卷之上，无数光点与线路交织，构成了一幅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星空航道图，其中超过九成的区域，都被标记上了触目惊心的血色骷髅。
仅仅是看着，便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你们要的。”萧月合上木盒，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由纯净能量构成的菱形结晶抛了过去。
那结晶通体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在缓缓流转，散发着一种纯粹、和谐、能安抚人心的波动。正是陆尘以【通天箓】之力，从【镇龙符文阵】中剥离并净化出的一丝本源能量。
信使接过结晶，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炽热。他能感觉到，这枚结晶中蕴含的法则，与这个纪元所有的力量都截然不同。它不是排斥诡异，也不是利用诡异，而是在一种更高的层面上，定义着【秩序】本身。
“交易完成。”信使将结晶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幽影会期待与太虚观的下一次合作。祝各位……能活着回来。”
话音落下，他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山门之外的薄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这场看似简单的交易，却在太虚观内部，引发了第一场剧烈的风暴。
传道殿内，当陆尘将那份死亡航道图在众人面前展开，并宣布太虚观下一步的计划——组建远征队，前往【地心星宫】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赵毅。
“观主，我不能理解！”这位刚刚宣誓效忠的护法，脸上满是焦急与困惑。他指着那份地图，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这根本不是航道图，这是一份自杀名单！上面标注的安全点，比我盔甲上的裂痕还少！我们为什么要相信【幽影会】？那是一群在尸体上做生意的鬣狗，他们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身后一众【铁鸦卫】旧部的共鸣。
“是啊，观主！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一片净土，正是应该休养生息，巩固防御的时候！”
“赵护法说的对！幽影会臭名昭着，谁知道这份地图里藏着什么陷阱？”
“远征……去那种地方，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我们连那个‘梦之主’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茫然。他们刚刚从一个地狱里爬出来，实在没有勇气再跳进另一个更深邃的深渊。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不守着【太虚观】这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反而要去进行一场希望渺茫的远征。
一名跟随陆尘从黑石城一路逃出来的幸存者弟子，也鼓起勇气，颤声说道：“观主，我们……我们都听您的。但是，我们的家人和同伴，都死在了对抗诡异的路上。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能不能……能不能先缓一缓？至少，等我们把观内的防御建得更好一些……”
他的话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的心声。他们不是不信任陆 duster，而是被【残道纪元】的残酷现实磨平了所有的勇气。固守，是他们唯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选项。
一时间，整个传道殿内，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边，是以赵毅和大部分旧部、幸存者弟子为代表的【固守派】，他们认为当务之急是积蓄力量，将太虚观打造成一座真正的钢铁雄城。
另一边，则是以萧月、柳扶风，以及少数几名道心坚韧的弟子为代表的【远征派】。
柳扶风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固守？我们拿什么守？你们忘了那道‘凝视’了吗？我们所谓的净土，在它看来，不过是一个稍微坚固一点的沙堡。大海要涨潮，你躲在沙堡里，结局和站在沙滩上，有任何区别吗？”
她的话尖锐而直接，让许多人哑口无言。
萧月则更为冷静，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理解大家的恐惧。但是，恐惧解决不了问题。请大家思考一个最基本的问题：我们脚下的这座【太虚观】，它的能量来源是什么？”
她顿了顿，不等众人回答，便继续说道：“是【道之源核】，是纯净的上古灵气。但这种能量不是无穷无尽的，它在对抗外界的【诡异之力】侵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消耗。黑石城一战，观主更是透支了大量的本源。我们现在看到的安宁，是建立在巨大的消耗之上的。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固守，最多十年，甚至五年，太虚观的灵气就会被外界彻底同化，到那时，我们连最后的沙堡都没有了。”
她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固守派】的头上。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安宁，却忽略了这安宁背后的代价。
赵毅的脸色变了又变，萧月的话，他无法反驳。但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可……可即便如此，也不该是现在！我们的人手太少了，观主又身负重伤。就算要去，也应该等我们培养出第一批能独当一面的【道种】，等我们有了更强的实力再去！”
“我们没有时间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压下了所有的争吵。
陆尘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去看赵毅，也没有去看萧月，而是走到了那些因为恐惧而不敢抬头的新弟子面前。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但他所说的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你们觉得，我们激活【镇龙符文阵】，惊扰了那位【梦之主】，它会给我们时间，让我们从容地发展壮大，然后再去找它的麻烦吗？”
他看着那名请求“缓一-缓”的弟子，轻声问道：“它现在没有动作，不代表它永远不会有动作。也许它只是在做梦的间隙，懒得理会我们。但下一次呢？下一次它做噩梦的时候，会不会顺手就把我们这只吵闹的‘蚊子’给拍死？”
“我们现在所拥有的每一刻安宁，都是偷来的。我们是在一个沉睡的巨人身旁，屏住呼吸求生。这个时候，去讨论是应该加固房子，还是应该寻找逃离巨人房间的钥匙，你们觉得，哪个更重要？”
他的比喻，简单，却直击要害。
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沉默。
之前还群情激奋的【固守派】们，脸上都露出了挣扎和思索的神情。他们不是愚蠢，只是被长久以来的生存模式限制了思维。在【九城盟约】的时代，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最高效的办法就是建立更高的墙，启动更强的防御阵法。但现在，陆尘告诉他们，墙外面的不是敌人，而是整个世界本身。
赵毅紧紧地攥着拳头，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艰涩地开口：“观主……我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让大家去做无谓的牺牲。我们这些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希望了。”
“我明白。”陆尘终于将目光转向他，眼神中带着理解，“正因为是最后的希望，我们才不能把命运，寄托在一个未知存在的‘仁慈’上。”
他走回大殿中央，重新拿起那份【幽影会】的航道图。
“这份地图，确实充满了死亡。但它也标记出了一条‘路’。一条虽然九死一生，但确实存在的路。”
“而固守，看似安全，实则是一条十死无生的绝路。”
陆尘环视众人，声音变得无比坚定。
“修道，修的是什么？是看清世界的真实，然后，在认清了所有的绝望与恐怖之后，依然选择，迈出那一步的勇气。”
“我不会强迫任何人。远征队的成员，必须是自愿的。但太虚观的战略，必须即刻转向。从今天起，我们的一切资源，所有的人力，都将为探索【地心星宫】服务。”
“这是命令，也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话音落下，再无一人反对。
不是因为畏惧陆尘的威严，而是因为他们终于理解了这份决策背后那令人窒息的残酷真相。
一场关于【固守】还是【远征】的激烈辩论，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它没有分出对错，只是让所有人都更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所处的绝境。
胜利的喜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的觉悟。
太虚观这艘刚刚启航的方舟，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调转了船头，毅然决然地，驶向了那片名为【深渊】的、风暴最猛烈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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