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观星台上，也洒在下方广场上那两百多张茫然又带着一丝新生的脸上。
萧月站在陆尘身边，夜风吹动着她的发梢。她看着下方那些 huddled在一起，低声交谈的幸存者们，心中那份决绝，又坚定了几分。她要去面对的，不仅仅是【铁面】西蒙，更是为了守护眼前这幅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画面。
陆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没有再提下山之事。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下方，轻声说道：“在你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说罢，他迈开脚步，向着观星台下走去。
萧月跟在他身后，心中有些疑惑。
广场上，幸存者们见到陆尘走来，纷纷安静下来，站起身，眼中带着敬畏和不安。他们不知道这位如同神仙般的人物，接下来要做什么。
陆尘走到广场中央，环视一周，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目光温和得像是在看自己的邻里。
“我知道，你们很累，也很怕。”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但从今天起，你们不用再怕了。在这里，只要你们心存善念，就无人能伤害你们。”
他盘膝坐下，动作自然而流畅，仿佛与这片青石广场融为一体。
“坐吧。”
幸存者们迟疑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乱糟糟地坐了下来。老张特意找了个靠前的位置，让女儿小雅坐在自己怀里。
“我不会教你们如何杀人，也不会教你们什么毁天灭地的法术。”陆尘的话，让一些本以为能学到强大力量的年轻人有些失望，“我要教你们的，是太虚观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如何……做回一个人。”
做回一个人？
这个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在残道纪元，他们是“幸存者”，是“流浪者”，是“废料”，是挣扎求生的野兽，却唯独快要忘了，自己曾经是“人”。
“闭上眼睛。”陆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什么都不要去想，不要去想明天的食物，也不要去想过去的痛苦。只去感受你们的呼吸，一呼，一吸……”
众人下意识地照做。
起初，他们心乱如麻，根本无法静下来。但随着陆尘声音的引导，随着此地纯净灵气的浸润，他们渐渐地，真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呼吸。
“很好。”陆d尘继续说道，“现在，去感受这片天地的气息。它正随着你们的呼吸，进入你们的身体。它很温暖，很干净。它在洗刷你们的疲惫，治愈你们的伤痛，驱散你们灵魂里的阴霾……”
老张感觉一股暖流从口鼻吸入，顺着喉咙，流遍四肢百骸。常年因饥饿而抽搐的胃，渐渐舒缓下来。关节里那股阴雨天就发作的刺痛，也减轻了许多。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浑浊的血液，似乎都变得清澈了一些。
“然后，去回忆。”陆尘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在你们的生命里，一定有过那么一个瞬间，让你们觉得，活着是值得的。或许是亲人一个温暖的拥抱，或许是陌生人递过来的一块黑面包，或许是看到初生绿芽时，心中涌起的那一丝感动……”
“找到它，哪怕它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也要找到它。”
“这，就是你们的人性之火。是诡异最想吞噬，却又永远无法真正理解的东西。”
老张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妻子临死前，将小雅推向自己的那个画面。那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名为“守护”的责任。他要活下去，为了妻子最后的嘱托，为了怀里这个小小的生命。
这个念头，支撑着他在荒原上，走过了无数个绝望的日夜。
“现在，守住你们心中的那点光。”陆尘的声音仿佛在每个人的心底响起，“用你们的每一次呼吸，去滋养它，去呵护它。让它成为你们内心的灯塔，无论外界多么黑暗，这盏灯，都不要熄灭。”
“这，就是【守心吐纳法】。也是你们未来，一切道法的基础。”
广场上，一片寂静。
只有轻微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萧月站在一旁，她用自己升华后的感知，清晰地“看”到了一幅奇景。
那两百多个幸存者的身上，原本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甚至沾染着黑色斑点的“人性辉光”，此刻，竟然像是被吹入氧气的余烬，一颗颗，重新燃烧了起来。
光芒虽然微弱，却无比的纯粹，无比的坚定。
这些光点汇聚在一起，与太虚观本身的平和道蕴交相辉映，形成了一片温暖而祥和的力场。在这片力场中，所有人的心灵，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就是陆尘的“传道”。
不是灌输，而是点燃。
萧月看着盘坐在中央的陆尘，看着他为这片绝望之地，播撒下第一颗希望的种子，她心中的决意，化为了不可动摇的磐石。
然而，这份宁静，注定是短暂的。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奇妙的体验中时，一股低沉的、非自然的嗡鸣声，从山外传来。
声音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金属造物，正在高速运转。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由无数蓝色符文构成的巨大光环，在太虚观正前方的天空中展开，直径足有数百米。
这是一个巨大的【扩音法阵】。
幸存者们被惊醒，纷纷睁开眼，惊恐地望向天空。
下一秒，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波动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铁，从法阵中传出，回荡在整片山谷。
“此为，【九-城-盟-约】审判庭最高指挥部之最后通牒。”
是何晏的声音。
“目标：异常能量聚合体，代号【太虚】。”
“根据《铁律》第一章，‘一切不受盟约控制之秩序，皆为混沌’之条款，现对尔等进行最终宣判。”
“一：于十二个时辰之内，无条件解除所有防御结界。”
“二：交出所有核心技术资料，及相关上古传承。”
“三：所有领导者，必须放弃抵抗，接受盟约的全面监管与‘逻辑审查’。”
“若以上条件无法满足，”何晏的声音顿了顿，那短暂的沉默，带来了比声音本身更可怕的压迫感，“十二个时辰后，位于【玄铁城】的【镇邪灭道炮】，将对坐标区域，进行无差别、饱和式净化打击。”
“重复，此为……最后通牒。”
冰冷的声音消散在风中，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幸存者的心上。
【玄铁城】！【镇邪灭道炮】！
那是传说中，九城盟约最强大的战争武器！是足以一击将一座小型巨城从地图上抹去的终极毁灭力量！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刚刚才感受到一丝希望和温暖的幸存者们，瞬间被打回了现实的地狱。他们的脸上一片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完了……我们死定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有好事！这里是个陷阱！”
“跑！我们快跑吧！”
人群乱成一团，哭喊声、尖叫声、绝望的嘶吼声，打破了太虚观的祥和。他们刚刚点燃的人性薪火，在这绝对的、无法抗拒的暴力威胁面前，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然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有两个人，依旧平静。
陆尘缓缓睁开眼，站起身。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有一片深沉的冷意。
而萧月，则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陷入恐慌的众人，又看了一眼身旁平静如山的陆尘。然后，她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着来时的静室走去。
她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在所有幸存者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走进了静室。片刻之后，当她再次走出时，身上那件朴素的布衣，已经换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笔挺、肃杀的黑色制服。
那是【九城盟约】审判庭执行官的制式服装，肩章上，冰冷的金属徽记反射着月光，胸前，是那枚由白骨与黑曜石构成的审判庭徽记。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行走在秩序边缘的“A-7734”。
幸存者们被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场所震慑，下意识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要换上这身代表着敌人的衣服。
萧月目不斜视，穿过混乱的人群，一步步地，走向那宏伟的、刚刚才给予他们庇护的山门。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孤独，而又决绝。
陆尘站在广场中央，没有阻止她。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当萧月走到山门前时，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带给她新生的仙山，看了一眼那些惊恐的同伴，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陆尘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没有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陆尘缓缓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个位置，对应着萧月身上，那枚【同心道印】所在的地方。
这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萧月读懂了。她嘴角牵起一抹极淡、却又无比坚毅的弧度。
她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留恋，面向那扇厚重的石门。
“开门。”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嗡——”
古老的山门应声而动，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再次缓缓打开。
门外，是冰冷的荒原，是铅灰色的天空，是那支如同钢铁雕塑般，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铁鸦卫】。
门内，是温暖的净土，是刚刚燃起的希望薪火，是所有人的目光。
萧月深吸了一口气，将观内最后一丝温暖的灵气吸入肺中。然后，她迈开脚步，独自一人，毅然决然地，走出了那道光门。
走入了那片，属于她的，宿命的战场。
在她身后，宏伟的石门，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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