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停了。
一点红,一点黑。
像两只窥探命运的眼,死死地盯着韦小宝。
他盯着那两点,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才猛地吸了一口气,将骰子一把抓起,死死攥在手心,骨节捏得发白。
赌!
从小到大,他都是在赌。赌下一顿饱饭,赌别人的心情,赌自己的运气。
这次,赌的是命。
他娘的,赌就赌!韦小宝一骨碌爬起来,脸上那点惊慌失措像变戏法一样抹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市井无赖特有的、混不吝的光棍气。
怕有个鸟用?得想办法!
天刚蒙蒙亮。
韦小宝就溜出了屋,不是去扫院子,而是像条猎狗一样,在皇宫外围那些僻静的角落转悠。耳朵竖得老高,眼睛滴溜溜乱转,专门找那些年纪大、看着不得志、又爱嚼舌根的老太监或是老侍卫搭讪。
他怀里揣着几块偷藏起来的精致点心——从海大富的茶盘里顺来的。
“这位爷爷,您歇着呢?”他凑近一个靠在墙根打盹的老太监,脸上堆起最讨喜的笑,递过去一块香喷喷的桂花糕,“尝尝,御膳房新出的。”
老太监睁开眼,狐疑地打量他,但点心的诱惑太大,还是接了过去。
“小子,有什么事要求咱家?”
“没事没事!”韦小宝摆手,“就是初来乍到,心里没底,想跟爷爷您打听打听……咱们宫里,哪位公公、哪位大人最威风?哪些地方千万去不得?免得小子不懂事,冲撞了贵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问得巧妙,看似请教规矩,实则句句指向鳌拜。
老太监几口吃完点心,舔着手指,话匣子也打开了:“嘿,算你小子懂事!这宫里啊,水深着呢!要说威风,眼下除了乾清宫那位万岁爷,就得数鳌少保了!”
“鳌少保?”韦小宝故作惊讶,“他……比宫里的大总管还厉害?”
“嘘!小声点!”老太监紧张地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那可是跟着先帝爷打过江山的!满洲第一巴图鲁!拳头比砂钵还大!宫里这些没根的家伙,谁不怕他?听说啊……”他声音更低了,带着神秘,“皇上在他跟前,都得让三分!”
韦小宝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满是崇拜:“这么厉害!那他……有什么忌讳没有?比如……不喜欢什么?或者……特别喜欢什么?”
“忌讳?”老太监眯着眼想了想,“倒没听说什么特别的忌讳。不过啊,这位爷最好武,听说收集了不少武功秘籍,特别是些偏门的、厉害的……”
武功秘籍?
韦小宝心里猛地一跳!一个模糊的念头像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又塞过去一块点心,千恩万谢地溜了。
接下来大半天,他又用类似的方法,从不同人嘴里零碎碎地套话。像拼图一样,慢慢拼凑出鳌拜的轮廓:勇猛、霸道、嗜武、多疑、对稀奇古怪的武学秘本有超乎寻常的兴趣。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冒险、也极其符合他韦小宝风格的计划,渐渐在他那满是鬼点子的脑袋里成型。
傍晚。
他再次站在海大富那间阴冷的屋子里。
油灯依旧如豆。海大富依旧像尊泥塑。
“干爹。”韦小宝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脸上却没了之前的恐惧,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海大富眼皮微抬,浑浊的目光扫过他。
“明日的事,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韦小宝上前一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一种蛊惑力,“干爹,儿子有个主意,或许……能让这事更稳妥些。”
“哦?”海大富似乎来了点兴趣,手指停止了转动那紫木牌。
韦小宝舔了舔嘴唇,眼睛发亮:“儿子打听到,那鳌少保,最好收集天下武功秘籍,尤其是些……旁人听都没听过的奇功!”
海大富沉默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干爹您想啊,”韦小宝越说越顺,“咱们要是直接动手,硬碰硬,就算成了,动静也太大,后患无穷。但要是……用他最喜欢的东西做饵呢?”
他凑得更近,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就说……宫里藏着一本前朝太监留下的绝世武功秘本,练成了能金刚不坏、天下无敌!就藏在南书房某个暗格里!皇上年轻好奇,想找来看,又怕弄坏了……特意请鳌少保这等大行家去帮忙掌眼……”
海大富浑浊的眼底,猛地闪过一道极细微的精光!
他盯着韦小宝,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油滑的小子。
韦小宝被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鳌少保一听这个,肯定心痒难耐!到了南书房,心思全在那莫须有的秘籍上,对周遭的警惕自然就松了!到时候……关门打狗,岂不容易得多?”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灯花偶尔爆开一丝细微的噼啪声。
海大富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韦小宝能感觉到,那死水之下,正涌动着惊人的暗流。
许久,许久。
海大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极古怪的、像是漏风般的笑声。
“嘿……好……好一个‘金刚不坏’……好一个‘天下无敌’……”
他慢慢抬起枯瘦的手,从怀里摸出那个油纸包——那包“老参”。
他并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隔着油纸,在某个位置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
油纸包侧面,竟然弹开了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暗格!
一股极其淡、却让人闻之头晕目眩的甜腻气味飘散出来,瞬间又被海大富袖子里一股阴寒的气息压了下去。
暗格里,是几粒比米粒还小的、色泽暗金的药丸。
“明日,”海大富的声音嘶哑得像地狱的回响,“你提前进去。把这东西,藏在……最好藏的地方。”
“然后,点上一炉檀香。要最浓的那种,盖住这味道。”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韦小宝脸上,那目光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更深的冰冷。
“小桂子,”他慢慢道,“杂家果然没看错你。”
“你真是……天生就该吃这碗饭的。”
韦小宝接过那藏着致命毒药的油纸包,手很稳,心里却像有十八面鼓在乱敲。
他不知道自己这主意是好是坏。
他只知道,这把赌得更大了。
不仅赌命,还把皇帝和海大富都拉上了他的赌桌。
他躬身退了出来。
走到院子里,冷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油纸包。
那里面藏的,是能顷刻间取人性命的剧毒,也是一个泼天富贵的机会。
他慢慢握紧。
嘴角,却缓缓扯出一个混合着恐惧和极度兴奋的、极其古怪的笑容。
“鳌少保……”他对着冰冷的空气,低声自语,“对不住您了……”
“谁让您……挡了咱爷们的路呢……”
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杀机,已如同张开的网,无声地罩向了明日的那间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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