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宫里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特别沉。
风声穿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哀鸣,像无数冤魂在墙外低语。海大富那间屋子,只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人影扭曲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韦小宝垂手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
海大富依旧坐在那张太师椅里,闭目养神。枯瘦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那枚诡异的紫木牌在他指间缓慢地转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那包从御药房取来的“老参”,就放在他手边的桌上,油纸包未曾打开,却散发出比草药更冷的寒意。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摩擦声戛然而止。
海大富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韦小宝身上,像两盏即将熄灭的鬼火。
“小桂子。”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坟墓里挤出来。
“儿子在!”韦小宝一个激灵,腰弯得更低。
“杂家待你如何?”
韦小宝心里骂娘,脸上却堆满感激:“干爹对儿子恩重如山!再造父母!”
“嗯。”海大富似乎满意这个回答,他慢慢坐直了些,目光变得幽深,“那……杂家让你去做一件事。一件……可能会掉脑袋的事。”
来了!
韦小宝后颈的寒毛瞬间立起,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他喉咙发干,挤出的声音都在抖:“干……干爹吩咐……儿子……万死不辞!”
“很好。”海大富嘴角扯动,那不像笑,倒像脸皮抽搐了一下。他从怀里摸索着,不是掏东西,而是慢慢解开了自己外袍最上面的两颗盘扣。
苍老枯瘦的胸膛露出些许,皮肤松垮,布满斑点。但就在那心口的位置,竟用极细的丝线悬挂着一枚东西。
不是玉佩,不是金锁。
而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色泽深紫,几乎与那木牌同色的……令牌?
形状古朴,上面刻着的纹路在昏暗灯光下看不真切,只觉深邃诡异,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死气。
海大富极其郑重地,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那令牌解下,托在掌心。
他并未将令牌递给韦小宝,只是让他看着。
“认得这是什么吗?”海大富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神秘的蛊惑。
韦小宝茫然摇头。
“这是‘密旨’。”海大富眼中闪过一抹异光,“不写在黄绫上,不盖玉玺。但它说的话,比圣旨……更管用。”
韦小宝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那令牌邪门得很。
“明日午后,鳌拜会入宫。”海大富不再看令牌,目光如钩子般盯住韦小宝,“他会去南书房。那里,只有他,和‘小玄子’。”
小玄子!皇上!
韦小宝头皮发麻,隐约猜到要发生什么了。
“你的任务,”海大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就是进去。然后,关上房门。”
“剩下的事,不用你管。”
韦小宝呆住了。就这么简单?关门?
可他立刻想到南书房外那些如狼似虎的侍卫,想到鳌拜那凶名在外的庞大身躯和据说能生撕虎豹的武力……
关门?这怕是给阎王爷关门吧?!
“干……干爹……”韦小宝声音发颤,“那……那鳌少保……他……”
“你怕了?”海大富声音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杂家可以换个人去。只是……知道了这事又不去做的人,宫里通常不留。”
不留!就是灭口!
韦小宝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得选。去,可能死。不去,立刻死!
他把心一横,牙一咬:“儿子去!能为干爹和……和主子分忧,是儿子的福气!”
“福气?”海大富古怪地笑了一下,将那令牌重新贴身藏好,仿佛藏起了一个吞噬生命的漩涡。“也许是吧。”
他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去吧。养足精神。明日……机灵点。”
韦小宝魂不守舍地退了出来。
冰冷的夜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里衣早已湿透。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没有星辰的天空,那巨大的宫阙阴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密旨。
关门。
鳌拜。
小玄子。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打转,搅成一团浆糊。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颗棋子,被一只冰冷枯瘦的手,毫不犹豫地推向棋盘上最血腥的绞杀位。
他不知道关门之后会发生什么。
他只知道,明天之后,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太阳了。
他浑浑噩噩地走回自己那间狭窄潮湿的小屋,一头栽倒在硬板床上。
睡不着。
眼睛瞪着漆黑的屋顶,耳边反复回响着海大富嘶哑的声音——“关上房门”。
这简单的四个字,此刻重如泰山,充满了血腥的意味。
他想起扬州城的日子,虽然卑微,虽然受气,但至少不用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这他妈叫什么福气?!
他猛地坐起身,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那两粒骰子。
油滑的骨质触感,让他慌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这是他的“老朋友”了。
他将骰子合在掌心,闭上眼,低声念叨:
“天灵灵,地灵灵,过往神仙菩萨、赌神爷爷显显灵!要是明天能活下来,我韦小宝一定给您烧高香!要是活不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一丝哭腔。
“……那您可得让我投胎到个富贵人家,别再当这倒霉催的小太监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骰子掷在床板上。
骨碌碌……
骰子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令人心慌。
仿佛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缓缓咬合。
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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