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的夜,湿漉漉的。
河水的腥气,混合着码头堆积货物的霉味,还有酒馆里飘出的廉价酒香,弥漫在空气里,像一层洗不掉的油腻。
韦小宝站在客店二楼的窗前,望着窗外运河里星星点点的渔火。曾柔留下的那对骰子,在他指尖灵活地转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象牙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个温柔女子指尖的温度。
这骰子,是好骰子。比他以往在扬州赌场里摸过的任何一副都要精致,都要顺手。
可他现在没心思赌。
心里乱得很。
沐王府的麻烦,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胸口。青鸾会的杀手,像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窜出来咬他一口。京城那边,康熙老儿的脸色,太后的秘密……一桩桩,一件件,都像一团乱麻,缠得他透不过气。
方怡和沐剑屏在隔壁房间,大概也睡不着。她们的呼吸声,隔着薄薄的墙壁,都能隐约听见,带着不安和惊惶。
双儿安静地坐在屋角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只有偶尔看向韦小宝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双儿,”韦小宝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说,沐剑声那小子,到底在京城搞什么鬼?他找的‘重要的东西’,会不会跟咱们要找的……是同一件?”
双儿轻轻摇头:“小宝,我不知道。但青鸾会追杀沐姑娘,绝不简单。”
是啊,绝不简单。韦小宝叹了口气。沐剑声失踪,沐王府被吴三桂打压,青鸾会追杀沐剑屏……这几条线,一定在某个地方交汇。那个交汇点,很可能就在京城。而线索,或许就藏在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里。
他需要消息。需要更多、更隐秘的消息。关于京城权贵的动向,关于江湖势力的暗流,关于那几本要命的经书。
客栈、酒馆里道听途说的消息,靠不住。官面上的渠道,他暂时不能用,容易暴露行踪。
那么,剩下的最好选择,就是漕帮。
运河是南北命脉,漕帮掌控漕运,南来北往的货物、人员、消息,都离不开这条水道。漕帮的耳目,比官府的探子更灵通,比江湖的门派更庞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京城,要想打听到真正有用的消息,漕帮是绕不开的一环。
而且,他韦小宝别的不行,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可是老本行。
第二天一早,韦小宝换上了一身绸缎商人的行头,摇着一把折扇,带着打扮成随从模样的双儿,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天津卫最大的码头——三岔口码头。
这里比昨天看到的更加喧嚣。数以百计的漕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在岸边,桅杆如林。光着膀子的脚夫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包、木箱,在跳板上步履蹒跚。账房先生拨拉着算盘,声音清脆。各色人等在码头上来来往往,汗味、鱼腥味、烟草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粗粝而充满活力的市井气息。
韦小宝眯着眼,像一头寻找猎物的狐狸,在人群中穿梭。他不找那些管事的头目,专找那些蹲在墙角晒太阳、看上去无所事事的老油条。
他凑到一个正叼着旱烟袋、眯着眼打盹的老头身边,笑嘻嘻地递上一块碎银子。
“老哥,打听个事儿。”
老头睁开浑浊的眼睛,瞥了银子一眼,又打量了一下韦小宝,慢悠悠地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
“这位爷,想打听什么?”
“兄弟我初来乍到,想走批货去京城。听说这漕运上的事儿,复杂得很。不知道眼下,这天津卫漕帮,是哪位大爷说了算?规矩怎么样?”韦小宝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老头吐出一口烟圈,嘿嘿一笑:“爷问对人了。咱们天津卫漕帮,以前是‘铁掌’李老爷子坐镇,那叫一个四平八稳。可惜啊,李老爷子年前病故了。”
“哦?那现在呢?”
“现在?”老头压低了声音,“现在乱套喽!李老爷子一走,底下就闹起来了。主要是两派,一派是李老爷子的大徒弟,‘翻江豹’刘冲,掌着船队和码头,势力大,人也横。另一派是帮里的元老,‘鬼算盘’钱老六,管着账房和联络,人脉广,心眼多。两边谁也不服谁,明争暗斗,都快打出狗脑子了!”
漕帮内斗?韦小宝心中一动。乱了好,越乱,才越有机会浑水摸鱼。
“多谢老哥指点。”韦小宝又塞过去一小块银子,“那……要是想搭上线,走通门路,找哪边比较稳妥?”
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韦小宝一眼:“这就看爷您……是求财,还是求稳了。刘冲那边,路子野,速度快,但价钱高,风险也大。钱老六那边,规矩多,慢一点,但稳妥些。不过嘛……”他凑近韦小宝,声音更低了,“最近听说,钱老六搭上了京里某位贝勒爷的线,好像……在运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刘冲那边眼红得很呐!”
京里的贝勒爷?见不得光的东西?韦小宝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这会不会和经书有关?就算无关,也是一条值得追查的线索。
“哦?哪位贝勒爷这么有兴致?”韦小宝装作好奇地问。
老头摇摇头:“这可就不知道了。那种大人物的名号,岂是我们这些小角色能打听的?不过……听说报酬给得极其丰厚,而且要求绝对保密。”
韦小宝心里有了计较。他谢过老头,带着双儿离开了码头。
回到客店,韦小宝仔细琢磨。漕帮内斗,是个机会。他可以借机接近其中一方,甚至利用双方的矛盾,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刘冲势大,但鲁莽;钱老六狡猾,但根基可能不如刘冲。选择哪一边?
他想起老头的话,钱老六搭上了京里贝勒爷的线,运送秘密货物。这“秘密货物”,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他。
“双儿,晚上我们去会会那个‘鬼算盘’钱老六。”韦小宝下了决心。
夜幕降临。天津卫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热闹,也更加危险。赌场、妓院、酒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阴影里,不知道藏着多少肮脏的交易和血腥的勾当。
根据打听到的地址,韦小宝和双儿来到城南一处看似普通的宅院前。这里不像码头那样喧嚣,反而有几分安静,但安静中透着一股阴森。门口挂着两个灯笼,光线昏暗,映照着紧闭的黑漆大门。
韦小宝上前,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打量着他。
“找谁?”
“做生意。”韦小宝低声道,“南边的朋友介绍来的,有批‘瓷器’,想走‘快船’进京。”
这是漕帮接暗活的暗语。“瓷器”指贵重或敏感货物,“快船”指特殊渠道。
门后的人沉默了一下,然后门开了。“进来。”
宅院里面比外面看起来深得多,曲径通幽。引路的人是个精悍的汉子,一言不发,将韦小宝和双儿带到一间灯火通明的花厅。
花厅里,一个穿着锦缎长袍、干瘦得像只老猴子的人,正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他约莫五十岁年纪,一双眼睛眯成两条缝,但缝隙里透出的精光,却像针一样锐利。他手指细长,正轻轻地敲着茶杯盖,发出“叮叮”的轻响。
这就是“鬼算盘”钱老六。
“这位朋友,面生得很啊。”钱老六放下茶杯,打量着韦小宝,声音尖细,带着一股算计的味道。
“钱爷大名,如雷贯耳。”韦小宝拱拱手,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笑容,“小弟姓韦,做点小本生意。这次有批货,比较急,也比较……特别,听说钱爷门路广,特来拜会。”
“特别的货?”钱老六眯着眼,“有多特别?”
韦小宝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他信口胡诌,但表情极其认真。
钱老六眼中精光一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宫里的东西?呵呵,这年头,打着宫里旗号招摇撞骗的可不少。”
“钱爷放心,货真价实。”韦小宝从怀里摸出一件小巧玲珑的玉器,放在桌上。那玉器做工极其精美,一看就非凡品,是从神龙教宝库里带出来的东西。“这是样品。”
钱老六拿起玉器,仔细端详了片刻,脸色微微动容。他放下玉器,重新打量韦小宝:“韦老板年纪轻轻,手笔不小啊。不知……想怎么运?”
“越快越好,越稳越好。”韦小宝道,“价钱好商量。另外……小弟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听说钱爷和京里的贵人有交情,不知能否……代为引荐一二?当然,规矩我懂,必有重谢!”
他抛出了诱饵。既要运货,又要搭线,符合一个想攀附权贵的商人形象。
钱老六沉吟起来,手指又开始敲打桌面。他似乎在权衡利弊。眼前这个年轻人,来历不明,但出手阔绰,货物似乎也不假。最重要的是,他提到了“京里的贵人”。这触动钱老六最近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最近,他确实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搭上了京里一位手握实权的贝勒爷,正在为其运送一批极其特殊的“货物”。这件事极为机密,连帮主刘冲都不知道。如果眼前这个韦老板真有什么宫里的门路,或许……能成为一步好棋?或者,至少能从他身上榨出点油水?
“韦老板既然这么有诚意,”钱老六终于开口,脸上露出一丝虚伪的笑容,“那钱某就交你这个朋友。运货的事,好说。至于京里的关系嘛……容钱某安排一下。不过,眼下帮里事务繁忙,尤其是……有些不开眼的人,总想找麻烦。”他意有所指,显然指的是刘冲。
韦小宝立刻心领神会:“钱爷有什么需要小弟效劳的,尽管开口!别的本事没有,帮朋友解决点小麻烦,小弟还是在行的!”
他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心里却在冷笑:老狐狸,想拿我当枪使?看谁玩得过谁!
钱老六满意地点点头:“好!韦老板果然爽快!这样,三日后,码头‘福运’货栈,有一批货要装船。到时候,可能会有些‘意外’。如果韦老板能帮钱某确保那批货顺利装船,那么,一切都好谈!”
“一言为定!”韦小宝爽快答应。
离开钱老六的宅院,走在回客店的路上,夜风一吹,韦小宝打了个寒颤。
漕帮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钱老六这只老狐狸,比想象中还要狡猾。他口中的“意外”,肯定不是小事,多半是刘冲要来找麻烦。
这是一场赌局。他押上自己的安全和时间,赌能从钱老六这里,挖出关于京城权贵和那批“秘密货物”的线索。
而赌注,可能就是他的命。
他摸了摸怀里曾柔送的那对骰子。
但愿这次,手气能好一点。
漕帮风云起,他这只小虾米,已经跳进了漩涡里。是粉身碎骨,还是乘风破浪,就看接下来的三天了。
夜色,更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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