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浓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石壁上几处幽绿的微光,映照出茅十八那张急速灰败下去的脸。毒血的黑气已蔓延至他的脖颈,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韦小宝抱着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嗒…嗒…嗒…
那清晰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敲击着冰冷的地面,也敲击着韦小宝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
青衣,布鞋。
身影缓缓从黑暗的通道中完全显现,停在了几步之外。面容在幽光下依旧模糊,但那双眼睛,亮如寒星,沉静如古井,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是陈近南!
真的是师父!
韦小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师父!师父救命!救救茅大哥!他……他快不行了!!”
陈近南目光扫过茅十八肩头那柄泛着幽蓝光泽的匕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他并未立刻上前,而是侧耳倾听片刻,确认通道两端再无其他动静,方才缓步走近。
他蹲下身,二指搭在茅十八颈侧,又看了看伤口流出的黑血,眼神凝重:“西域‘鬼枯藤’之毒。歹毒无比,见血封喉。”
韦小宝心猛地一沉,眼泪流得更凶:“师父……求求您……”
陈近南不再多言,并指如风,疾点茅十八胸口、肩臂数处大穴,暂缓毒性蔓延。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玉盒,打开,里面是数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和一小块深紫色的药膏。
他手法极快,银针精准刺入伤口周围穴位,轻轻捻动,一股微黑的毒血顺着针孔缓缓渗出。接着,他用指甲刮下少许药膏,小心翼翼敷在伤口上。那药膏触肤即化,发出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辛辣与清凉的气味。
茅十八身体剧烈抽搐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眼中的死灰色却褪去了少许!
“暂时压住了毒性。”陈近南声音平稳,收起玉盒,“但鬼枯藤毒性诡异,根除需特定解药,或以至纯内力逼毒三日。此地不宜久留,需立刻离开。”
韦小宝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陈近南扶起他,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在此地?还惹上西域魔教和杀手楼?”
韦小宝不敢隐瞒,将如何被多方追杀,如何逃入破庙,又如何铤而走险祸水东引,简略说了一遍,说到苏荃传来的纸条和这诡异密道时,更是心有余悸。
陈近南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听到“西域魔教”和“杀手楼”同时出现时,眼中闪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
“你倒是胆大包天。”陈近南听完,淡淡评价了一句,“可知这密道通往何处?”
韦小宝茫然摇头。
陈近南目光扫过石壁上那些模糊的诡异图案,缓缓道:“此地,并非普通密道。前朝末年,崇祯帝曾密令修建数条通往城外的秘径,以作不时之需。此乃其中之一。图中符号,混合了藏密与道家符箓,有辟邪镇煞之意,亦是指引路径的标记。”
韦小宝恍然大悟,难怪苏荃会知道!神龙教盘踞海外,搜罗前朝秘辛,知道这些也不足为奇!
“师父您……怎么会找到这里?”
陈近南目光微凝:“青木堂兄弟察觉城外有多股不明势力异动,汇聚于此荒庙。我放心不下,前来查探,正遇庙外混战。循着打斗痕迹,发现此入口。”他顿了顿,看向韦小宝,“你此番搅动风雨,虽险,却也歪打正着,让几方势力提前碰撞,露出了不少马脚。”
就在这时,通道深处隐约传来几声呼哨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更多人正在向这边搜索而来!
陈近南神色一凛:“追兵又至!必须立刻走!”
他俯身,毫不费力地将重伤的茅十八背起:“跟我来!此道岔路极多,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韦小宝赶紧跟上。陈近南显然对这条密道极为熟悉,在错综复杂的岔路中毫不犹豫地选择方向,脚步迅疾却无声。
七拐八绕,避开好几处明显的陷阱和暗坑,前方终于出现一道向上的石阶,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看似与周围无异的石板。陈近南在石壁某处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机括轻响,石板缓缓移开,露出外面微弱的星光和潮湿清新的空气。
三人钻出密道,发现身处一座荒废园林的假山之中。夜雨已歇,乌云散开少许,一弯冷月悬在天际,四下里寂静无人。
陈近南将茅十八轻轻放下,让他靠在一块山石上。“此地暂可喘息。”他看向韦小宝,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小宝,今日之事,你有何感悟?”
韦小宝惊魂未定,喘着气:“弟子……弟子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莽撞了……”
陈近南缓缓摇头:“错不在莽撞。错在,你仍以为自己是扬州的韦小宝。”
韦小宝一愣。
陈近南目光如炬,直视着他:“你可知,如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皇帝、太后、海大富、神龙教、天地会、杀手楼、水鬼门、西域魔教……你已不再是那个可以偷偷摸摸、耍小聪明脱身的小混混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韦小宝心上:“你已身在棋局之中,而且,已成为一枚关键的棋子。甚至……有人已开始将你视为棋手。”
韦小宝张大了嘴,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棋子,身不由己,终将被弃。”陈近南语气转冷,“唯有棋手,方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即便……是棋盘上最凶险的那枚棋。”
他伸出手,按在韦小宝肩上,力量沉厚:“你想活下去吗?想像个人一样活下去吗?”
韦小宝下意识地重重点头。
“那么,光靠小聪明和运气,不够。”陈近南目光锐利,“你要学会借力,更要学会……造势。要让他们怕你,敬你,不得不倚重你,又无法完全控制你。你要成为他们都需要,却又都抓不住的那把刀!”
韦小宝心脏狂跳,师父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和恐惧,露出底下某种冰冷而残酷的真实。
“当然,这很难。”陈近南收回手,语气缓和些许,“步步惊心,如履薄冰。一念之差,便是粉身碎骨。”
他话锋一转:“当务之急,是治好十八兄的伤,并让你有一个暂时安全的立足之地。”他沉吟片刻,“太后那边,你既已留下线索,或可一用。皇帝那边,你此次‘受惊遇袭’,正好可借机索要更多权柄以自保。至于海大富和西域魔教……让他们互相撕咬,正是时候。”
策略清晰,冷酷,却直指核心。
韦小宝听得目瞪口呆,心中又是佩服又是害怕。师父的眼光和手段,比他高了不知多少层!
“那……那弟子现在该怎么做?”
陈近南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着青木图腾的铁令,递给韦小宝:“持此令,可调动青木堂暗线,他们会助你传递消息,打探情报。但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
他又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茅十八:“十八兄我会带走疗伤。你……”他目光深邃地看了韦小宝一眼,“即刻回宫。记住,你现在是一个刚从西域杀手和海大富阴谋中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对皇上和太后忠心耿耿的小太监。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自己斟酌。”
“回宫?!”韦小宝失声,那里现在不是龙潭虎穴吗?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陈近南淡淡道,“他们此刻焦点在外,宫内反而空虚。正是你巩固‘地位’,获取‘信任’的良机。”
说完,他不再多言,背起茅十八,身形一闪,已如青烟般融入夜色,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韦小宝独自站在荒芜的园林中,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铁令,看着师父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久久无法平静。
恐惧仍在,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决心,正在恐惧的废墟中悄然滋生。
他回头望了望那黑黢黢的密道入口,又看了看远处紫禁城模糊的轮廓。
咬了咬牙。
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袍,脸上努力挤出惊魂未定、委屈又忠诚的表情。
迈开脚步,朝着那座巨大的、吞噬一切的宫殿,一步步走去。
他知道,一场全新的、更加危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他,必须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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