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一间陈设清雅、位置相对僻静的偏厅内。
炭火无声地燃烧着,驱散着初春残存的寒意。
沈清辞端坐主位。
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裙,未施粉黛。
容颜清减,眉宇间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冷静与威仪。
仿佛历经风雪摧折后,愈发坚韧的青竹。
李文轩在下首的客座坐下。
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青衫。
面容带着明显的憔悴。
眼神复杂,有愧疚,有释然,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落寞。
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心生倾慕、如今却感觉愈发遥远的女子。
心中百感交集。
“清辞小姐,”李文轩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他站起身,对着沈清辞,郑重地、深深地揖了一礼。
“今日冒昧请见,首要之事,便是为文轩过往的痴心妄想,以及……”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
“险些因我之故,令小姐与沈家陷入险境,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文轩……惭愧无地,还请小姐恕罪。”
沈清辞微微抬手,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李公子不必多礼。往事已矣,你此番戴罪立功,助我沈家拿到关键证据,过往种种,便一笔勾销吧。”
她的直接与淡然,让李文轩微微一怔。
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重新坐下,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异常清澈和认真。
说出了一句让沈清辞都感到意外的话。
“清辞小姐,文轩今日,尚有一言,或许唐突,但出于……一份最后的坦诚,望小姐姑妄听之。”
他顿了顿,看着沈清辞那双清冷的眸子,缓缓道。
“若有可能……小姐或可,考虑接受江临渊,江公子。”
沈清辞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
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错愕与不解。
她完全没料到,李文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与江临渊,按理说应是情敌。
更何况江临渊还间接导致了他妹妹(三皇子妃)处境尴尬。
他为何会……
看着沈清辞疑惑的眼神,李文轩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和……敬佩?
“小姐不必疑惑。文轩此言,并非虚情假意,亦非故作姿态。”
他的目光似乎透过窗棂,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若对手是江临渊江公子的话,那我李文轩……”
“输得心服口服,心甘情愿。”
他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慈云寺之变,他于乱军之中算无遗策,力挽狂澜。”
“北境危局,他敢以重伤之躯亲赴险地,运筹帷幄。”
“甚至不惜以自身‘死讯’为饵,行险一搏,只为救回国公……”
“此等智谋,此等胆魄,此等担当,文轩自问,拍马难及。”
“他的能力和实力,足以让京城这些所谓的权贵心惊。”
“让叶相、慕太师之流寝食难安。”
“甚至连那位雄踞草原的天可汗阿史那·咄苾,都对他忌惮无比,不惜亲自下场与之对弈……”
“这样的人物,文轩……唯有敬佩。”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沈清辞,眼神真诚:
“文轩虽曾倾慕小姐,但亦有自知之明。”
“江公子,才是真正能与小姐并肩,能护小姐周全,能配得上小姐之人。”
“若是他……文轩无憾,亦真心祝福。”
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
“不过,小姐还需小心一人……”
“王家的那位芷嫣小姐。”
“她对江公子,似乎都颇为关注,其心思,未必简单。”
说完这最后一番话,李文轩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他再次起身,对着沈清辞拱手一礼:
“言尽于此,文轩告辞。”
“愿小姐……与沈家,此后一切顺遂。”
说罢,他不等沈清辞回应,便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偏厅。
沈清辞独自坐在厅中,握着那杯已然微凉的茶,久久未动。
李文轩这番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语,在她心中掀起了阵阵涟漪。
她没想到,这个曾经温文尔雅、也曾让她兄长试图撮合的探花郎。
在经历这一切后,竟会如此坦诚。
甚至……反过来劝说她接受江临渊?
她脑海中浮现出江临渊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苍白、却又冷静坚毅的脸庞。
想起他离去前夜星眸中的复杂情绪。
想起那封绝笔信上的字字诛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悸动涌上心头。
但旋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所覆盖。
他如今身陷敌营,生死未卜。
这些儿女情长……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无论如何,李文轩这边的事情,总算有了一个彻底的了断。
他主动交出了证据,表明了立场,也斩断了过往的执念。
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既然尘缘已断。
那么,该办的正事,就不能再耽搁了。
接下来的几日。
京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骤然加速!
最终,化为了滔天巨浪!
沈家与南宫凤仪联手,发动了酝酿已久的——雷霆一击!
首先。
被严密看管的慕容璟,由沈怀民亲自带队。
以“涉嫌勾结漠北、危害社稷”为由,光明正大地押送进了大理寺!
同时。
那封从慕容璟身上搜出的、盖有慕知节隐秘印鉴、指示其与漠北太子联络、并提供北境军情的密信抄本。
被以匿名的方式,直接呈送到了承乾帝的御案之上!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金銮殿上。
承乾帝拿着那封密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慕知节不愧是老谋深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指控,他虽惊不乱。
立刻上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痛心疾首地陈述自己教孙无方。
竟不知慕容璟胆大包天至此,敢私下与漠北勾结,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他声嘶力竭地请求陛下严惩慕容璟,以正国法。
并表示自己识人不明,管教不严,甘愿受罚。
请求辞去太师之位以谢天下!
他这番姿态做得十足,言辞恳切,演技逼真。
加上其党羽在一旁纷纷帮腔。
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年少狂妄”、“自作主张”的慕容璟身上。
竟一时让承乾帝也有些犹豫,似乎有意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慕知节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以为如同处理以往无数次危机一样。
这次也能凭借断尾求生和多年经营的势力网络,度过难关。
然而。
他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
第二波更猛烈、更致命的攻击,接踵而至!
就在慕容璟之事尚未尘埃落定之际。
另一道更加石破天惊的密奏,再次摆在了承乾帝面前!
密奏中详细揭露了——
慕夫人如何利用内奸沈清秋,意图盗取沈家视为命根、亦是朝廷忌惮的北境军阵图!
并且,人证(沈清秋及部分被策反的慕家外围人员)物证(那瓶作为铁证的“朱颜改”毒药及慕夫人与沈清秋密会的线索)俱在!
直指慕家不仅有通敌之嫌,更有窥伺军机、图谋不轨之野心!
如果说慕容璟的私通漠北,还可以推诿为个人行为。
那么谋夺沈家军阵图,就彻底触动了承乾帝内心深处最敏感、最不能碰触的那根弦!
军阵图关乎北境防御体系,关乎帝国安危!
慕家竟敢私下图谋,其心可诛!
这已不仅仅是结党营私、排除异己。
这分明是有了不臣之心!
承乾帝的猜忌之心被彻底点燃。
看向慕知节的眼神,已然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杀机。
慕知节听到这个消息时,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
他万万没想到,后院竟然起火!
而且是这样致命的火!
他故技重施,想要再次断尾求生。
立刻上表请罪,声称一切皆是内宅妇人无知妄为,自己毫不知情。
并当场表示要放弃自己的儿媳,将其交由朝廷发落。
试图再次撇清关系。
他虽然反应迅速,处理果断,试图将损失降到最低。
但这一次。
承乾帝没有再给他机会。
“慕卿,”龙椅之上,承乾帝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接连出事,皆与你慕家有关。”
“纵使你不知情,亦有治家不严、失察之过。”
“朕念你年老,多年辛劳,暂且回府,闭门思过吧。”
“左丞相一职……暂且由叶明远兼领。”
“没有朕的旨意,不得离府,亦不得见客。”
没有立刻下狱问罪。
但这“闭门思过”,剥夺实权。
无疑已是明确的信号——
慕家,失势了!
慕知节跪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听着这看似温和实则冷酷无比的处置。
整个人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瘫软在地。
他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
皇帝对他,对慕家,早已积怨已深。
之前的容忍不过是权衡之术。
如今证据确凿,触及逆鳞。
皇帝是绝不会再保他了。
大势……已去。
他被人搀扶着,踉踉跄跄地退出金銮殿。
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门。
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以及一丝彻底的灰败。
他苦心经营数十载的慕家大厦。
竟在这接连的打击下,以如此迅猛的速度,开始倾塌。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个远在北境、身陷囹圄的年轻人。
虽未亲临,其布下的棋局,却已在这京城之地,展现出了决定性的力量。
京城的风暴暂告段落。
但最终的结局,依然系于那风雪北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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