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仁与梅文镜,以及几位身上还带着血污的梅家核心人员,匆匆来到黄家宅院那气派却已弥漫着血腥味的大门前。
梅文镜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扳倒宿敌黄家的快意,更有对张守仁深不可测实力的恐惧,以及面对未知后续的深深忧虑。
而张守仁,看似面色平静,眼神古井无波,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其眼底深处那一丝极力压抑的凝重,如同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暗流汹涌。
就在这死寂与血腥交织的氛围中,村口方向骤然传来一阵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金属甲片碰撞的铿锵之声,以及毫不掩饰的呵斥与粗野的谈笑,由远及近,如同乌云压顶,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行三十余人,正气势汹汹地沿着村中主道而来。这些人十之八九身着统一的青色短打劲装,布料结实,袖口紧束,胸前以银线绣着一个狰狞欲扑的黑色船锚图案,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这正是横山县城漕帮的标志。
他们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隼,行走间步伐沉稳,气息悠长,显然都是修炼过武艺、经历过厮杀的帮中精锐。
那股子从水陆码头、刀光剑影中淬炼出的彪悍与戾气,毫不掩饰地散发开来,与这宁静(至少曾经宁静)的村庄格格不入。
然而,在这群煞气腾腾的漕帮帮众中,却有三人显得格外突兀。张守仁的目光如电般扫过,心中瞬间雪亮,一股暖流涌上的同时,更强烈的警兆也随之敲响。
那三人,其中两个正是他大哥张守正的子嗣——张道明与张道远!张道明依旧是一身沾着泥土和汗渍的粗布短褂,脸上满是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与挥之不去的焦虑;而张道远则与另一位年约十七八、面容倨傲、身着锦缎练功服的华服青年并肩而行。
那青年腰悬一柄装饰华丽的镶玉长剑,步履间刻意带着武者应有的沉稳,但眉眼间那抹浸淫已久的骄纵与优越感,却如何也掩盖不住。
“道明…道远…”张守仁心中低语,瞬间理清了脉络,“定是道明忧心家中变故,去县城武馆寻了道远。道远这孩子…竟能请动漕帮的人,看来这位同门来头不小。”
他心中不免泛起一丝欣慰,这些年倾注资源培养子侄,终见成效,这份危难时刻不忘亲族的担当,更让他感到温暖。
可这丝温暖,如同冰雪中的火星,刚刚燃起,便被接下来凛冽的寒风迅速吹灭。
“三叔!您…您没事吧?!”张道明和张道远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张守仁,立刻挣脱了队伍的约束,疾步冲上前来。
两兄弟脸上写满了真切的担忧,目光急急地在张守仁身上逡巡,生怕看到什么不忍言的伤势。
张守仁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脸上挤出一丝宽慰的笑意,伸手拍了拍两个侄子的肩膀,力道沉稳,声音温和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无妨,一点小场面,还伤不了你们三叔。放心,黄家已然伏诛,从今往后,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他刻意将“气血九层”与“联合梅家”轻描淡写地带过,巧妙隐藏了自己真正的实力底牌,随即目光转向那位华服青年,询问道:“道远,这位公子是…?”
张道远连忙收敛心神,侧身半步,姿态恭敬地引荐:“三叔,这位是高强,高师兄,是侄儿在震远武馆的同窗挚友,更是我们横山县城漕帮猛虎堂堂主的二公子。”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与倚仗,“清晨大哥到来,说村中黄梅两家欲对三叔不利,侄儿心急如焚,幸得高师兄仗义,听闻此事,当即点齐麾下精锐,亲自前来为我张家撑腰解围!”
那名为高强的青年,这才施施然上前一步,双手负后,下颌微抬,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慢悠悠地扫过张守仁和一旁惴惴不安的梅文镜,最后落在黄家大门内那隐约可见的血污与狼藉之上,嘴角扯起一抹混合着玩味与轻蔑的弧度,对着张道远懒洋洋地开口道:“道远师弟,看来…你们张家也并非如你所言那般势弱可欺嘛。瞧瞧,这黄家不是已经被料理得干干净净了?倒显得我们兄弟这一趟,有些多余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既然如此,那之前师弟你拍着胸脯承诺的条件,应当还作数吧?我们猛虎堂几十号兄弟,放下码头上的活计,大老远跑到这穷乡僻壤,总不能是来看风景的吧?这江湖规矩,道远师弟,你该懂的。”
张守仁心中猛地一沉,那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心脏。他目光如炬,直视张道远。
只见张道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眼神慌乱躲闪,不敢与张守仁对视,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嗫嚅,几乎细不可闻:“三叔…侄儿…侄儿!当时…当时情况万分紧急,侄儿忧心三叔安危,为了…为了能请动高师兄这尊大佛…就…就擅自做主,承诺了他们…事成之后,黄家所有家产,尽归高师兄处置…并且…并且我们张家日后所产药材,也…也需以市场价的四成…优先、足量供应给漕帮…” 话音未落,他已是无地自容,连带着旁边的张道明也臊得满脸通红,深深垂下了头。
刹那间,空气仿佛冻结了。梅文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四成市价?这与之前黄梅两家的压榨有何区别?甚至更为被动!
张守仁的心直坠谷底,胸腔里仿佛堵了一块寒冰。他万万没想到,道远情急之下,竟会许下如此饮鸩止渴的条件!这分明是刚驱豺狼,又引虎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高强却像是欣赏够了他们的窘迫,嗤笑一声,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意味:“罢了罢了,看你们这副模样,我高强也不是那不近人情之辈。既然你们自己解决了麻烦,我也省了些力气。这样吧,黄家这些浮财、库藏,我们漕帮就笑纳了,权当是兄弟们跑这一趟的辛苦钱,不过分吧?”
他顿了顿,目光戏谑地在面如死灰的张道远脸上转了转,继续道:“至于这黄家的宅子,还有那些田契、地契嘛…我就做个顺水人情,交给道远师弟你们张家打理了。毕竟同门之谊,我总不能让你在族人面前太难看,是不是?”
他话语微停,脸上那伪善的笑容瞬间收敛,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缓缓扫过张守仁和梅文镜,最终牢牢钉在张守仁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不过!一码归一码!你们张家的药材,我们漕帮高风亮节,就不强行收购了,免得传出去有人说我们漕帮吃相难看!但是——”他拉长了声调,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从今日起,你们黄梅村,每年需向我们漕帮猛虎堂,上缴白银六万两!记住,是每年!雷打不动!这笔钱,就是买我漕帮一面旗帜,插在你们村口!往后在这横山县,只要你们按时足额缴纳供奉,便算是我漕帮罩着的地盘!谁敢动你们,就是打我漕帮猛虎堂的脸!”
六万两!每年!
张守仁与梅文镜心中同时掀起惊涛骇浪!这简直是敲骨吸髓!黄梅村历经大旱,民生已是艰难,即便往年风调雨顺,黄梅两家最鼎盛时期,一年净利刨去各项开销,能否攒下这个数尚且两说!这漕帮的纨绔,年纪不大,心肠竟歹毒贪婪至此!
张守仁只觉一股炽烈的怒火直冲顶门,周身气血奔涌,后天境的内力几乎要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
以他如今的实力,若骤然发难,暴起击杀,至少有七成把握能将这高强及其身边数名头目瞬间格杀!
但……念头急转之间,他想到了漕帮那庞大的势力,想到了猛虎堂主丧子后必然的疯狂报复,想到了黄梅村可能因此遭受的屠戮,想到了妻子陈雅君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想到了张家、梅家上下数百口人……这一拳,他不能出!至少,现在不能!
他强行将翻腾的气血压回丹田,指甲因极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帮助他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他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高强艰难地拱了拱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高公子……这……这六万两之数,是否……是否能为黄梅村百姓稍作考量?如今旱情未解,民生多艰……”
“嗯?!”高强脸色骤然一沉,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打断道:“怎么?嫌多?觉得我漕帮的旗号不值这个价钱?还是觉得我们这帮兄弟的刀不够快,人不够多?”
他话音未落,身后那三十余名漕帮精锐仿佛得到信号,“铿”的一声,齐齐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同时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之上!一股凝若实质的肃杀之气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瞬间将张守仁等人笼罩,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张守仁心头一凛,知道任何讨价还价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来立时的杀身之祸。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怒与屈辱都吸入肺中碾碎,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垂首道:“……不敢。高公子既然定下规矩,我黄梅村……谨遵便是。”他特意将“黄梅村”三字咬得极重,目光似无意般扫过身旁面无人色的梅文镜。
梅文镜浑身一颤,在张守仁那隐含警告与无奈的目光逼视下,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地躬下身,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梅家……附议。”
高强见状,脸上这才重新露出那副志得意满的虚伪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如同驱赶苍蝇般下令:“兄弟们,动作麻利点,把咱们该拿的东西,都搬出来!”
如狼似虎的漕帮帮众立刻蜂拥而入,冲进黄家宅院。得益于张守仁事先为了清点方便,已命人将黄家库房及各处搜刮来的主要财物集中堆放于前院偏厅,此刻倒省了漕帮翻箱倒柜的功夫。
只见他们两人一箱,或四人一抬,将一箱箱沉甸甸的金元宝、银锭,一堆堆串好的铜钱,以及各式各样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绫罗绸缎,源源不断地从厅内搬运出来,毫不客气地堆放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高强起初还抱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心态,但随着那金银珠宝越堆越高,在夕阳下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芒,他脸上的轻松逐渐被惊愕取代,进而转化为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贪婪与炽热!
他原本以为,一个乡下地方的土财主,能有个二三十万两家底已是顶天,岂料眼前这堆积如山的财富,其价值粗略估算,竟远超百万两白银!
这还不包括黄家那些遍布村外的数千亩良田、山林、药田,以及仓库里那堆积如山、在灾年堪比黄金的粮食!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眼神死死盯着那耀眼的财富,原本打算“赏”给张家的那点田宅地契,此刻在他眼中变得无比碍眼。那都是钱!都是他高强提升实力、挥霍享受的资本!
贪欲如同毒火,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眼珠贪婪地转动了几下,脸上再次堆起那令人作呕的假笑,对着张守仁和梅文镜,用一种施恩般的口吻说道:“啧啧,真是没想到啊,这黄家竟是如此家底丰厚!张守仁,梅文镜,看在你二人如此识时务的份上,本公子再给你们指一条明路。如今这光景,粮食可是硬通货,黄家仓库里那些,我们来的人少,也运不走。这样吧,你们再凑出十万两现银,将这些粮食买下,也算是我漕帮仁至义尽。至于每年的供奉嘛……”他故意停顿,欣赏着两人瞬间惨白的脸色,缓缓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道:“八万两!每年八万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我漕帮便保你们黄梅村一年太平!如何?”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梅文镜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咙发甜,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张守仁面沉如水,胸中杀意如岩浆沸腾,周身骨骼因为极力克制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他彻底看清了,这高强根本毫无信义可言,其贪婪如同无底深渊,永无止境!
恰在此时,一名漕帮小头目快步跑到高强身边,压低声音禀报:“高少爷,后院还关着黄家的一些女眷、仆役、老人和孩子,林林总总加起来,约有八十来人,您看……如何处置?”
高强闻言,眼中骤然闪过一抹残忍暴戾的凶光,他斜睨了一眼沉默如山的张守仁和摇摇欲坠的梅文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哼,看来你们这手脚,还是不够干净利落。方大头目!”
“属下在!”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应声出列,声若洪钟。
高强语气淡漠,如同在吩咐晚上吃什么菜一般:“带你的人过去,把后面那些杂鱼,全都清理干净。手脚麻利点,别留下任何麻烦。记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种低级的错误,我们漕帮,从来不会犯。”
这话语如同九幽吹来的阴风,瞬间冻结了在场所有张、梅两家人的血液!张守仁瞳孔骤缩,双目瞬间布满血丝!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帮派子弟,心性竟已狠毒至此!视人命如草芥,行这斩草除根、鸡犬不留的绝户之计!
后院方向,隐约开始传来女人和孩子惊恐的哭喊、老人绝望的哀嚎,以及漕帮帮众粗暴的呵斥、狞笑和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
张守仁体内的五行内力疯狂运转,几乎要冲破《敛息诀》的束缚爆发开来!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甚至渗出血丝,那腥甜的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
不能动!现在动手,之前所有的隐忍都将付诸东流,所有人都得死!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两把冰冷的利剑,刺向已然瘫软在地、魂飞魄散的梅文镜,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梅文镜!答应他!立刻!让你的人,回去取十万两银票!现在!马上!这钱,你梅家必须出!否则,今日你我,还有这满村的人,谁都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梅文镜被张守仁那如同实质的杀气和冰冷的目光刺得一个激灵,看着高强那如同看着待宰羔羊般的眼神,听着后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凄厉的惨叫声,他彻底崩溃了。他涕泪横流,朝着高强的方向连连磕头,声音嘶哑变形:“答…答应!我们答应!高公子!粮食我们买!十万两!供奉…八万两…每年八万两!我们认!我们梅家认了啊!!”他发疯似的对着身后同样吓傻的梅三爷尖声吼道:“快去!回家!把库房里的现银,钱庄的票子,全都拿来!快啊!快!!”
梅三爷连滚爬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狂奔而去。
高强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征服者般残忍而畅快的笑容。他不再理会精神已然崩溃的梅文镜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压抑的张守仁,好整以暇地看着手下们将最后几箱珠宝搬上驮马。
后院的哭喊声、求饶声、惨叫声,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低沉、微弱,最终,彻底湮灭,化作一片死寂,那死寂比之前的喧嚣更令人毛骨悚然。
当梅三爷带着几个梅家子弟,抬着沉重的银箱,面色惨白、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漕帮的人也恰好将黄家搬运一空。
高强命人随意清点了一下银票,便满意地揣入怀中,至于那些粮食,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很好,张守仁,梅文镜,算你们还有点眼色。”
高强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马,居高临下,用马鞭虚点着二人,语气倨傲冰冷,“记住今天的承诺,每年八万两,到时自会有人来取。若是敢耍花样,少一分一厘……哼,黄家上下,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说罢,他再也不看众人一眼,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带着满载而归、煞气冲天的漕帮队伍,在一阵嚣张的呼喝与马蹄声中,扬长而去,只留下漫天飞扬的尘土,以及身后那座被洗劫一空、血流成河、如同人间鬼蜮的黄家大宅。
张守仁依旧站在原地,身躯挺得如同悬崖边的孤松。他望着那消失在暮色尘土中的漕帮旗帜,脸色铁青,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
双拳紧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苍白凸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不再是平日的温润,而是翻涌着黑色的风暴,冰寒刺骨,将滔天的怒火、刻骨的屈辱与一丝不容动摇的、复仇的决绝,深深埋藏。
今日之辱,如同烙印,刻入骨髓!
今日之恨,如同毒火,灼烧五脏!
漕帮,高强……待我潜龙出渊,必叫你百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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