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张守仁如同融入暗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家院落。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向后屋那处隐蔽的地下室入口。
地下室中,空气略显沉闷。一盏油灯在角落的木架上摇曳着豆大的光晕,将有限的空间笼罩在一片昏黄不安的氛围中。
妻子陈雅君蜷坐在铺着厚实棉垫的角落,双臂紧紧搂着三个年幼的孩子。
陈雅君的脸色在摇曳的灯下显得异常苍白,原本温婉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惧。
她的耳朵时刻竖起着,捕捉着地面上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每一次远处隐约的犬吠或风吹过瓦片的声响,都让她心脏骤然收紧。
当张守仁沉稳的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他的身影逐渐在昏暗光线中清晰时,陈雅君猛地抬起头。
看清丈夫完好无损地站在眼前,那双深邃眼眸中带着熟悉的安抚力量,她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瞬间崩断。
“守仁!”
她几乎是跌撞着起身,踉跄扑上前,一头扎进丈夫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腰身,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压抑了整晚的恐惧、担忧、无助,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迅速浸湿了张守仁肩头的粗布衣衫。
她喉咙哽咽,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孩子们被母亲的举动惊醒,看到父亲回来,又见母亲哭得如此伤心,懵懂的心也被巨大的不安攫住。道睿第一个跑过来,紧紧抱住父亲的大腿;道谦和道韫也迈着小短腿围拢上来,扯着父母的衣角,仰着小脸,跟着嘤嘤哭泣起来。
一时间,这方狭小空间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交织的哭声,令人心碎又无比庆幸。
张守仁感受着怀中妻子剧烈的颤抖和孩子们无助的哭泣,心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涌起一股混杂着心疼、歉疚与无比坚定的暖流。
他用力回抱着妻子,一只手在她因抽泣而起伏的后背上轻轻拍抚,另一只手则将孩子们拢近身边。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惊惶的力量,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清晰响起:
“好了,没事了,雅君,我回来了,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别怕,都过去了……只是一场虚惊。问题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得多,而我……比他们预想的要强得多。相信我,我有足够的能力守护好我们这个家,守护好你们每一个人,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他的话语如同暖流,一点点渗入陈雅君冰封的心田。在他沉稳的心跳声和坚定的承诺中,陈雅君失控的情绪渐渐平复,嚎啕大哭变成了低低的、委屈的抽噎,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孩子们感受到母亲情绪的缓和,也渐渐止住了哭声,只是依旧像受惊的小兽般,紧紧依偎在父母身边,小手牢牢抓着父母的衣襟,仿佛这是他们最安全的港湾。
陈雅君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借助昏暗的灯光仔细打量他的脸庞、身上,确认他真的没有受伤,这才稍稍安心。
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散的哽咽,急切地问:“守仁,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梅家那边……你这一去,我真怕……”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那种可能失去他的恐惧,至今仍让她心有余悸。
张守仁扶着她在垫子上重新坐下,又将三个孩子都揽到身前,让他们靠在自己和妻子身上,感受到家人实实在在的体温和依赖,他心中那份因杀戮而产生的些许冰冷也渐渐消融。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夜探梅家的经过,以及探听到的所有消息,毫无保留地、细细道来。
从如何潜入梅府,如何在客厅外观察,如何确认梅文镜仅仅气血九层的实力,到黄家大致的人员武力构成,再到两家之所以突然窥探的真实目的——竟是觊觎他在这旱年也能稳定产出的药材种植技术,最后,是他与梅文镜达成的、看似冒险实则稳操胜券的、明日午时覆灭黄家的计划。他甚至没有隐瞒梅文镜奉上十万两银票以求保命和合作的细节。
陈雅君屏息凝神地听着,心情随着丈夫的叙述而跌宕起伏。
初时是为他孤身犯险的忧虑紧张,听到梅文镜实力时的惊讶与恍然,明白危机根源后的愤怒与无奈,再到得知丈夫计划时的紧张与权衡……当最终听到张守仁亲口确认,梅、黄两家最强者也不过是气血九层,与他这真正的后天境高手有着本质差距时,她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终于“咚”的一声,彻底落回了实处。
她长长地、深深地舒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随之吐出。
她用手中那方早已被泪水浸湿的帕子,仔细擦干脸上的泪痕,再抬头时,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温婉与聪慧,甚至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丈夫展现的强大实力,而多了一丝以往未曾有过的、名为“底气”的锐利光芒。
她看着丈夫,语气带着确认,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轻声道:“守仁,照你这么说……你现在,岂不是我们黄梅村唯一的后天境高手?是这村里……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了?”
张守仁被妻子这般直接地点破,看着她投来的、带着依赖与隐隐崇拜的目光,倒是有些赧然。
他不太习惯如此直白地标榜自身实力,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最终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嗯,若是单论个人武力,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这简短的确认,如同最后的定心丸。地下室内的气氛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深入骨髓的恐惧,被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和难以言喻的喜悦所取代。
就连年幼的孩子们,似乎也感知到了这氛围的转变,紧绷的小脸放松下来,守玉甚至伸出小手,好奇地摸了摸父亲刚才因为运功而依旧有些温热的掌心。
危机警报暂时解除,张守仁便领着家人离开了这处虽然安全却难免憋闷的地下庇护所。回到熟悉温暖的主卧,闻着家中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和阳光味道的气息,所有人都感到一种由衷的放松。
躺在床上,窗外月色朦胧。张守仁握着妻子略显冰凉的手,将自己的手掌温度传递过去,低声道:“明日午时,黄家和梅家会假借‘请客’之名,邀我去黄家赴宴。我与梅文镜约定,宴席之上,我会找准时机,雷霆出手,先行击毙黄德林,打掉他们的主心骨。随后,以特定的烟花为号,梅家埋伏在外的精锐便会一拥而入,我们里应外合,务求将黄家气血三层以上的核心武者……一举清除,永绝后患。”
陈雅君安静地听着,将身子向丈夫靠了靠,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此刻的她,对丈夫的谋划再无半分疑虑,只有全心的信赖与支持。她轻轻“嗯”了一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低语道:“一切小心。我和孩子们,在家等你。”
翌日清晨,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薄雾尚未完全散去。
张守仁已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准时出现在自家院落中央。他屏息凝神,缓缓拉开架势,开始演练五行拳。
不同于往日的含蓄,今日他的拳势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舒展与磅礴。拳风呼啸间,隐隐带着风雷之声,身形辗转腾挪,时而如金戈铁马,凌厉无匹;时而如古木盘根,生机绵绵;时而如流水潺潺,无孔不入;时而如烈火燎原,爆烈炽热;时而又如厚土载物,沉稳如山。五行意蕴在他身上流转不息,圆融贯通。
经过昨夜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心境洗礼,他念头更为通达,对五行生克的理解似乎也更深了一层,拳意随之精进,五行拳也顺其自然的突破到大成。
一套拳法演练完毕,他周身蒸腾起淡淡的白气,气血如长江大河般在体内奔腾,最终又缓缓归于平静。他只觉精神饱满,四肢百骸充满了力量,整个人的状态已然调整至巅峰。
演练完毕,他与妻子陈雅君在中院的八角亭中坐下。石桌上,妻子早已沏好一壶温热的清茶,几样简单的早点摆放得整整齐齐。
晨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片宁静祥和的净土。
陈雅君细心地为他拂去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理了理微微散乱的发髻,眼神交汇间,千言万语已无需多说,尽是无声的信任、关切与叮咛。
张守仁气定神闲地品着茶,与妻子说着家常闲话,目光却偶尔会掠过院门方向。
他在等待,等待那注定会响起的敲门声,等待开启今日这场必将彻底改变黄梅村权力格局的行动。
然而,他们此刻尚且不知,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数,已然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悄然荡开了涟漪——他们的大侄子张道明,因昨日亲眼目睹三叔雷霆手段击杀窥探者,心中被巨大的危机感和不安充斥,夜不能寐。
天刚蒙蒙亮,他便已起身,怀揣着难以排解的忧虑,草草用过早饭,便匆匆离开了黄梅村,踏上了前往横山县城的路,要去震远武馆寻他弟弟张道远商议对策,寻求可能的助力。他这一去,却似蝴蝶扇动了翅膀,引来了后续意想不到的风波。
临近午时,日头升高,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的燥热。几声略显急促的犬吠,打破了张家小院维持了半日的宁静,紧接着,院门被不轻不重、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意味地敲响。
“咚、咚、咚。”
张守仁与妻子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了然。他给了妻子一个“放心,一切有我”的安定眼神,随即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面色平静如水,步履稳健地走上前去,“吱呀”一声,打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黄家那位面相精明、眼带三角、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倨傲之色的管家。见到张守仁,管家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语气看似客气,实则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守仁老弟,我家老爷和梅家主已在府上备好丰盛午宴,特命我来相请,这就随我走一趟吧。”
张守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仿佛看不出对方那点小心思,只是淡淡颔首,应道:“有劳黄管家亲自前来,带路吧。”
他回头,再次深深看了妻子一眼,目光交汇,沉稳自信,传递着一切尽在掌握的绝对信心。随后,他便坦然迈步,随着黄管家,向着村中那座最为富丽堂皇、也即将迎来血雨腥风的黄家宅院走去。
黄家宴客厅内,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美馔,鸡鸭鱼肉,时鲜菜蔬,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山珍,香气混合着酒气,在厅内弥漫。黄家家主黄德林和梅家家主梅文镜,此刻正分坐主位与主客位。
见到张守仁进来,黄德林立刻堆起满脸热情洋溢的笑容,站起身,故作亲热地招呼道:“哎呀呀,守仁老弟可算是来了!快请入座,快请入座!就等你了,今日定要与你好好喝上几杯!”一旁的梅文镜也连忙挤出笑容,起身相迎,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勉强,眼神与张守仁稍一接触便迅速躲闪开去,额角甚至隐隐有细汗渗出,显然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张守仁依言在空着的主宾位坐下,神色自若,仿佛真的只是来赴一场老友间的寻常聚会。
三人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席间,黄德林与梅文镜主导着话题,大多围绕着日益严峻的难民形势,抱怨着官府赈济不力,感慨着世道艰难、生存不易,话语间不时流露出对自身家族武力的“自信”以及对未来掌控局面的“忧虑”。
偶尔,他们也会状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到张守仁的药材种植上,旁敲侧击,均被张守仁用早已准备好的、含糊其辞的说法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时间在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悄然流逝,宴席已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桌上的酒菜也消耗了近半。黄德林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酒意也上了头,是该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他放下手中的象牙筷子,拿起绸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脸上依旧挂着笑,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已再无半分暖意,只剩下赤裸裸的算计和压迫。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守仁老弟啊,这酒也喝了,菜也吃了,咱们哥几个聊得也痛快。不过呢,我和梅家主今天请你来,除了叙旧,也确实是有个不情之情,希望守仁老弟你能看在同村多年的情分上,忍痛割爱啊。”
张守仁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不解”,配合地询问道:“哦?黄老爷,梅家主,您二位这是……?在下实在愚钝,还请您明示。”
黄德林呵呵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酒气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逼近张守仁:“守仁啊,咱们都是明白人,就不绕那些弯子了。你带着你侄子道明种植药材,这几年,尤其是这大旱之年,还能有如此稳定的收成和品质,要说没点独门的秘诀,谁信?我和梅家主呢,也不贪心,只希望你能将这种植药材的诀窍和方法,‘传授’给我们两家。毕竟,这等能活人无数、利村利民的好技术,独享岂不可惜?”他将“传授”二字咬得极重。
张守仁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沉默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酒杯,仿佛内心正在经历激烈的挣扎。
黄德林见状,脸上那伪善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怎么?守仁老弟,这点小事,很为难你吗?”他冷哼一声,目光阴鸷如毒蛇,扫过张守仁,“我劝你,脑子放清醒点!为了你自己往后在村里的日子,也为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妻子、三个可爱的孩子,还有你大哥二哥那一大家子,以及你在武馆的那些侄子侄女们,好好掂量掂量!有些东西,不是你一个普通农户能守得住的,攥得太紧,小心不但东西没了,还得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这灾情连连的年月,死个把人,失踪几口人,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接下来的话,难道还要我挑明吗?”
他自以为这番软硬兼施、图穷匕见的话语,足以彻底摧毁这个“普通农户”的心理防线,让他乖乖就范,双手奉上他们觊觎已久的技术。财富和武力,向来是他无往不利的工具。
然而,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这番充满死亡威胁的话语,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异变已在刹那间爆发!
一直沉默垂首、看似挣扎恐惧的张守仁,猛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他眼中爆射出的不再是平日的温润平和,而是如同实质的、冰寒刺骨的骇人精光!
一直被他以《敛息诀》死死压制的气息,如同沉睡万古的火山,轰然冲破束缚,全面爆发!一股远超气血境、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宴客厅!
没有一丝预兆,张守仁的身形动了!快!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腰腹发力,整个人便如一张拉满的强弓射出的利箭,又似扑食的猎豹,携带着一股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射主位上的黄德林!
右手握拳,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暴力的一记直拳,蕴含着后天境界恐怖的肉身力量和精纯无比的内气,目标直指黄德林肥硕胸膛正中的膻中穴要害!
“噗——!”
一声沉闷如重锤击打败革、又夹杂着细微骨裂声的怪异巨响,在寂静的客厅中显得格外刺耳!
黄德林脸上那混合着威胁、得意与残忍的狞笑甚至还未来得及转换,眼中便被无边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瞬间爆发的、撕心裂肺的剧痛所彻底淹没!
他体内那看似雄厚的气血之力,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连延缓一瞬都做不到!
护体气血被轻易撕裂,坚硬的胸骨如同朽木般瞬间塌陷、粉碎,那股狂暴炽烈的内力如同怒龙般钻入他的体内,将他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瞬间震成了一滩肉泥!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身躯便被这一拳蕴含的恐怖力量带得离座飞起,像个破麻袋般,重重撞在身后那面绘着富贵牡丹的墙壁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随即,他软软地滑落在地,瘫在墙根,双目圆瞪,瞳孔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茫然,嘴角、鼻孔、耳朵里都有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汩汩涌出,迅速在他身下名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象征着生命终结的浓稠暗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张守仁杀机迸发,到黄德林毙命当场,整个过程,快得让人的思维都跟不上!
张守仁缓缓收拳站定,拳面上甚至没有沾染一滴血迹。
他看都没看墙角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恼人的苍蝇。
他转向旁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浑身僵直如同木偶、连呼吸都几乎停滞的梅文镜,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冰冷命令:
“梅家主,接下来,该看你梅家的表演了。”
说完,他竟然真的如同无事发生一般,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甚至还顺手拿起桌上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块已经微凉的、汁水饱满的红烧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神态悠闲自若,与方才那个瞬间暴起、如同杀神降世般的形象,形成了无比诡异而强烈的反差。
梅文镜被张守仁那平淡却冰冷刺骨的目光一扫,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从极致的恐惧和麻木中惊醒过来。
他看着墙角黄德林那死不瞑目的惨状,再感受到张守仁身上那虽然收敛却依旧让他心悸的气息,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
“是!是!张爷!我明白!我这就去!这就去办!”他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连声应着,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爬爬地冲出了这间已然化为修罗场的宴客厅,背影仓惶如同丧家之犬。
不多时,只听得黄家宅院之外的高空中,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响箭呼啸之声,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一团醒目的、妖异的绿色烟花在空中炸开,即便在白日,也清晰可见——正是他与梅文镜约定的动手信号!
这信号,如同吹响了死亡的号角!
下一刻,黄家宅院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声、愤怒的咆哮声、兵刃猛烈碰撞的铿锵声、以及利刃砍入肉体的沉闷噗嗤声……各种声音骤然从宅院的四面八方爆发出来,交织成一曲血腥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梅家早已埋伏在黄家周围、以及部分混入黄家内部充当内应的精锐武者,此刻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从各个隐蔽角落蜂拥而出,在梅文镜和几位梅家高层声嘶力竭的指挥下,红着眼,挥舞着刀剑枪棒,凶悍无比地扑向那些尚处在惊愕、茫然、慌乱之中的黄家武者。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面倒的屠杀态势,尤其是在家主黄德林被瞬杀,核心人物群龙无首的情况下,黄家武者的抵抗显得零星而无力,迅速被梅家这股蓄谋已久的洪流所吞没、瓦解。
张守仁依旧安稳地坐在宴客厅内,置身于这血腥风暴的中心。他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尚未完全冷透的菜肴,偶尔端起酒杯啜饮一口,神情专注,仿佛在品尝绝世美味,对外面那近在咫尺的腥风血雨、濒死哀嚎充耳不闻。
只有那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味,以及透过门窗缝隙不断传入耳中的、令人牙酸的杀戮之声,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高墙之内,正进行着一场何等冷酷无情的家族清洗。
这场针对黄家核心武力的血腥清洗,持续了将近三个时辰。
当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逐渐变得稀疏、零落,最终彻底归于一种死寂般的平静时,日头已然偏西,殷红的夕阳余晖如同泼洒的鲜血,将整个黄家宅院染上了一层凄艳而诡异的色彩,仿佛苍天也在为这场杀戮默哀。
梅文镜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脸上混杂着激战后的疲惫、达成目标的兴奋、以及面对张守仁时挥之不去的恐惧与后怕,重新回到了宴客厅。
他身上的锦袍沾染了不少血污,发髻也有些散乱,但眼神深处却有着一种扳倒宿敌后的亢奋。他对着依旧安坐如山的张守仁,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语气带着讨好与汇报的意味:
“张爷,事情已经办妥。黄家名下,所有记录在册、修为在气血三层以上的武者,共计三十六人,已确认全部伏诛,无一漏网!
我方伤亡……伤亡不足十人,可谓大获全胜!眼下,手下人正在全力清点黄家各处库房、账房以及秘格中的资产,初步估算,其现银、田契、商铺、珠宝古玩等,总价值恐怕不下于……”
他的汇报尚未说完,突然,一个被安排在外围警戒的梅家子弟,神色仓惶如同见了鬼,连滚爬爬、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宴客厅,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扑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嘶声喊道:
“族长!不好了!大……大事不好!村外!村外来了一大群人!黑压压的一片,起码有三十号人!个个手持兵刃,衣着统一,看那打扮和气势,是……是县城漕帮的人!他们……他们正朝着我们黄家这边快速赶来!眼看就要到村口了!”
“什么?!漕……漕帮?!”梅文镜闻言,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脸上的那点兴奋和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惨白与惊慌!漕帮!那可是横山县城及周边水域真正的庞然大物!掌控着漕运命脉,帮众数以千计,其中不乏真正的武道高手,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这刚刚经历内耗的黄梅村,如何能与这等巨擘抗衡?!
张守仁的眉头也瞬间紧紧锁死,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凝重之色。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漕帮?他们怎么会在这个如此微妙、如此关键的时间点,突然出现在黄梅村?是巧合?还是……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于脑海中碰撞、分析。但此刻,已容不得他细究根源。
眼见梅文镜已是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张守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他目光锐利如刀,射向惊慌失措的梅文镜,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压下了现场的慌乱:
“慌什么!自乱阵脚,才是取死之道!梅家主,立刻让你最信得过、手脚最利落的人,放弃清点那些笨重之物,集中所有人手,以最快速度,将黄家库房中最容易携带、价值最高的财物——主要是黄金、白银、珠宝首饰、玉器、以及小额银票,全部集中起来!能拿多少拿多少,我要求至少先拿下黄家总资产的三成以上!动作一定要快!必须在漕帮的人踏入这大门之前,将这些东西转移到安全隐蔽之处!否则,等他们到了,我们拼死拼活,恐怕真是一口汤都别想喝到!”
“是!是!张爷英明!我这就去!亲自去督阵!”梅文镜被张守仁的冷静所感染,也意识到此刻争分夺秒的重要性,连忙压下心中的恐慌,连声应着,转身就要冲出去安排。
“等等!”张守仁叫住他,语气严肃,一字一句地叮嘱道,“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对外,尤其是对即将到来的漕帮之人,绝对!绝对不能透露我的真实修为境界!统一口径,就说我张守仁是气血九层!是因为黄家觊觎我药材技术,逼迫太甚,我与你们梅家联手反抗,在此宴席之上,我与你梅文镜联手,经过一番‘苦战’,才最终击杀了黄德林!随后,你梅家趁势而起,覆灭了群龙无首的黄家!我们是因为利益冲突而引发的内部火并,明白吗?之后,我们静观其变,先摸清漕帮此来的真正意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角黄德林那具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冷声道:“还有,为了做得更逼真,你立刻在他尸体上,特别是胸前、手臂等明显位置,再补上几道深刻的、看起来是刀剑造成的伤口,做得像是经历过一场激烈无比的生死搏杀才最终力竭而亡的样子。不要怕弄坏,越惨烈越好。”
“明白!完全明白!”梅文镜此刻对张守仁已是奉若神明,言听计从,立刻找来一把染血的钢刀,亲自在黄德林的尸体上,小心翼翼地制造起“战斗痕迹”,力求逼真。
张守仁也迅速整理了一下自身的仪容,运功逼出些许汗水,弄乱了部分头发,甚至刻意在衣袍上沾染了些许之前溅射到的、早已干涸的血点,使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侥幸获胜的武者。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再次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的缝隙,望向村口那尘土隐隐扬起的道路,眼神变得无比深邃、锐利,同时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刚刚以雷霆手段覆灭了心腹大患黄家,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胜利的果实,消化获得的巨大利益,新的、更加强大、更加不可控的外部势力,便已兵临村口。
这漕帮的突然介入,是偶然路过?是闻讯而来想分一杯羹?还是……有着更深层的目的?是福是祸,此刻犹未可知。
但他清楚地知道,黄梅村的格局,绝不会如他原先预想的那般,在覆灭黄家后就能轻易地由他暗中掌控、平稳过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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