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甬城的青石板街道上还残留着夜雨的湿气。报童尖利的嗓音刺破了清晨的宁静，挥舞着手中墨迹未干的报纸，奔跑呼喊。
“看报！看报！惊天反转！党部人员构陷守法商人！”
“快看《东南日报》！徐主任手下制造伪证全过程曝光！”
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荡起层层涟漪。行色匆匆的路人停下脚步，街边的店铺伙计探出头来，茶馆里刚刚坐定的茶客们也纷纷伸手购买。不过一夜之间，“南洋商人沈前锋通日”的舆论风暴，似乎骤然调转了风向。
沈前锋此刻正坐在自己商行二楼的办公室里，临街的窗户开了一条缝，楼下的喧嚣隐约可闻。他手里也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东南日报》，头版下方一篇措辞犀利的报道格外醒目，旁边还配着几张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人物动作的照片——正是徐仁鹤那名心腹手下威逼利诱几名小商户老板在伪证上按手印的连续瞬间。
照片的拍摄角度刁钻，光线利用巧妙，完美避开了拍摄者自身，却将交易双方的容貌、动作，甚至桌上伪造的账本细节都捕捉得一清二楚。这自然是沈前锋空间里那台微型相机和夜间拍摄技术的功劳。
报道的笔锋更是老辣，没有直接指责徐仁鹤，而是将矛头对准其手下，详细描述了如何伪造账目、如何利用权势胁迫商人作伪证，并直指此举“破坏战时经济，扰乱市场秩序，寒了爱国商人之心”，字字句句都敲在理法和民心的鼓点上。
桌角的收音机开着，调到了一个本地电台，里面传出的不再是昨日的谣言，而是几位颇有声望的商会元老联名发表的声明，呼吁彻查诬告，保护合法经商环境，支持政府稳定市场。这自然是黄英通过军统影响力运作的结果，舆论的反击，必须是立体的。
楼梯上传来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是潘丽娟。她今天穿着一身素色旗袍，臂弯里挎着个菜篮子，像是寻常出门买菜的妇人，只是眉眼间比平日多了几分凝重。她推门进来，反手轻轻带上。
“看到了？”她目光扫过沈前锋手中的报纸，语气平静，但眼神里带着询问。
“刚看到。”沈前锋将报纸放下，给她倒了杯刚沏好的茶，“效果比预想的要快。”
潘丽娟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去碰那杯茶，低声道：“徐仁鹤这次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以为凭借中统的招牌就能随意拿捏你，没想到你手里有这种‘铁证’。” 她刻意在“铁证”二字上微微停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掠过沈前锋放在桌角的那个看似普通的钢笔——那是微型相机的伪装外壳。
沈前锋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无论是之前急救包的超前包装，还是这次清晰得不像这个时代技术能拍出的照片，潘丽娟早已心知肚明他身怀无法解释的秘密。但她选择了不问，只在他需要时，默默提供她力所能及的帮助与掩护。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比任何坦诚布公的交谈都来得沉重和珍贵。
“光有证据还不够，需要有人把它递到合适的刀把子上。”沈前锋避开了关于证据来源的话题，将功劳推了出去，“这次多亏了黄组长。”
昨夜，在拿到冲洗好的照片和整理好的录音文字抄本后，他通过约定的紧急联系方式联系了黄英。在一处早已废弃的教堂告解室里，两人进行了简短的会面。
昏暗的光线下，只有彩色玻璃透进的微弱月光。黄英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裤装，外面罩着件深色风衣。她仔细翻看了沈前锋递过来的证据，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东西很扎实。”她将照片和纸张收进风衣内袋，声音压得很低，“徐仁鹤的手下做事不干净，留下这么大把柄，活该。《东南日报》的主笔欠我人情，明早头版见报。电台和商会那边，我也会打招呼。”
“有劳黄组长。”沈前锋道。
黄英抬起眼，在昏暗中看着他：“沈先生，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拍到这些的？”她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军统特务特有的敏锐。
沈前锋早已准备好说辞，淡然道：“一点南洋带来的小玩意儿，加上一点运气。重要的是，这些证据是真的，足以洗刷我的污名，也能给徐主任提个醒。”
黄英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轻笑一声，笑声在空荡的教堂里显得有些飘忽：“沈先生，你身上的‘运气’似乎特别好。不过，我喜欢和运气好的人合作。”她没有再追问，转身消失在告解室另一侧的阴影里。“记住你答应我的，码头的事，我需要准确情报。”
思绪收回，楼下的喧闹声似乎更大了些。几个原本因为谣言而犹豫着没来上工的伙计，此刻也惴惴不安地出现在商行门口，被掌柜的训斥了几句，赶紧低头干活去了。之前断绝来往的两家原料供应商，也派人送来了口信，言语间透露出想重新洽谈的意愿。
风向确实变了。
但这变化，并非毫无代价。
“徐仁鹤不会善罢甘休。”潘丽娟打破了沉默，她走到窗边，借着窗帘的缝隙向下望去，“他丢了这个大的面子，在中统内部都会成为笑柄。明的暂时不敢来，暗地里的手段只会更阴狠。”
“我知道。”沈前锋点点头。他从不低估对手的报复心，尤其是徐仁鹤这种心胸狭窄又身居权位的人。这次的舆论反击，只是迫使其暂时退却，争取一个喘息和行动的空间，而非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双方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码头那边，‘老歪’最近和不明身份的人接触频繁。”潘丽娟将观察到的情况带回正题，眉宇间忧色更重，“工潮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人对你提供的资金来源表示怀疑。我担心，爆破计划的消息可能已经泄露。”
内忧外患。外部的舆论压力暂时缓解，内部的隐患却悄然浮出水面。沈前锋感到一股无形的网正在收紧。松井在码头张网以待，徐仁鹤在暗处虎视眈眈，现在连看似团结的工人内部也出现了裂痕。
“计划必须调整。”沈前锋沉吟道，“‘鱼饵’需要换一种方式抛出去。”
他脑海中快速盘算着。系统发布的“破坏码头扩建”任务进度因为这次的舆论风波和内部隐患而暂时停滞。这个任务不像之前营救联络员那样直接，它更复杂，牵涉更广，需要周密的计划和多方配合，显然不是一两章就能完成的。任务的奖励提示也尚未刷新，看来需要取得阶段性突破才行。
他想起系统空间里那些等待派上用场的东西——陈默根据他提供的简化图纸，利用废旧材料捣鼓出来的那些“铁疙瘩”（磁性水雷），阿祥在码头工人中听到的那些零碎却关键的消息，以及黄英急需的、关于码头日军布防的准确情报……所有这些线索和资源，都需要在下一个行动中巧妙地编织起来。
当前的直接危机（诬陷）看似解除，但更大的危机（码头行动暴露的风险）迫在眉睫。他不能分心再去应对徐仁鹤可能的新招数，必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码头这个主战场上。
“我们需要尽快确认‘老歪’的问题，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沈前锋对潘丽娟说，语气坚决，“在弄清楚内部情况之前，原定的爆破细节，绝不能向下传达。”
潘丽娟颔首：“我明白。我已经安排可靠的人留意他了。只是……清理门户，可能会引起一些波动。”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无论是谁，面对自己组织内部可能出现的问题，心情都不会轻松。
“长痛不如短痛。”沈前锋只能如此说。对敌斗争容不得半分仁慈和侥幸。
就在这时，脑海中的“烽火支援系统”界面轻微闪烁了一下，一条新的提示信息浮现：
【阶段性任务更新：清除内部威胁 (0\/1)。保障行动队伍纯洁性是完成“破坏码头扩建”核心任务的必要前提。任务奖励：空间容量扩展50立方米，技能点x1。】
果然。系统适时地发布了与当前困境直接相关的子任务。这个任务不完成，后续的核心任务恐怕难以推进。而那1个技能点，又会带来什么新的能力？这让他对解决眼前的困境，更多了一分紧迫感和期待。
潘丽娟见沈前锋陷入沉思，知道他在权衡谋划，便轻声道：“我先去安排，有消息立刻通知你。你自己也小心，徐仁鹤那边，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说完，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办公室。
沈前锋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散去的人群，以及街道对面几个看似闲逛、目光却不时扫向商行的陌生面孔——那或许是徐仁鹤派来监视的人，也或许是松井特高课的耳目。
登报“自清”只是撕开了围困的一角，远未到高枕无忧的时候。前方的甬江码头，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这个时代特有的、混合着潮湿、硝烟和无形压力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下一步，该把注意力放回那个叫“老歪”的工头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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